葆仁堂的中药味混着初秋的凉意漫在空气里，陈砚之正低头给林薇讲着刚收到的古方抄本，门帘“哗啦”一声被掀开，撞得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陈大夫，林大夫，救救我家老头子吧！”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拽着个佝偻的老爷子闯进来，老爷子背驼得快成了直角，后背的衬衫湿得能拧出水，顺着裤腰往下淌，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林薇赶紧迎上去扶人：“阿姨您别急，先让大爷坐下。”她刚把老爷子扶到诊凳上，指尖就触到一片滚烫，“哟，还发着烧呢！”
“可不是咋地！”老太太手忙脚乱地掏纸巾给老爷子擦背，“这怪病缠了他大半个月，白天好好的，一到后半夜就后背冒冷汗，跟泼了盆水似的，衣服能拧出半盆水。烧也是后半夜上来，天亮就退，去医院查了个遍，片子拍了、血也验了，啥毛病没有！”
陈砚之摸了摸老爷子的额头，又翻了翻眼睑，指尖在他手腕上搭了片刻，眉头拧成个疙瘩：“大爷这脉，浮数里头带着点虚象，不像是实火。”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拍着大腿，“西医说没病，可他遭罪啊！后半夜不光出汗发烧，还总说后背痒，抓得血痕一道一道的，天亮了倒啥事儿没有，饭也吃得下，就是人一天比一天瘦。”
老爷子喘着气，声音嘶哑：“小陈大夫，你给看看，是不是中了啥邪……”
“大爷您别瞎想。”陈砚之按住他乱抓后背的手，“您这汗是热的还是凉的？夜里出汗时心慌不？”
“热汗！烫得很！”老爷子猛点头，“一出汗就心慌，像揣了只兔子，跳得厉害，还总梦见掉水里。”
林薇端来温水让老爷子漱了口，插嘴道：“这症状咋听着有点像盗汗？可盗汗一般是阴虚，他这还发烧呢。”
陈砚之没接话，又让老爷子伸出舌头，只见舌质红得发暗，苔少得几乎看不见，像剥了皮的荔枝。“阿姨，大爷年轻时候是不是爱喝冰镇的？这几年是不是总觉得腰眼发空？”
老太太眼睛一亮：“对对对！他年轻时候在砖窑厂干活，夏天就抱着冰西瓜啃，这两年总说后腰凉飕飕的。你咋知道？”
这时里屋的爷爷慢悠悠走出来，手里转着个蜜蜡珠子，瞅了眼老爷子的舌苔，又捏了捏他后颈的皮肤：“《景岳全书》里说‘盗汗者，寐中而汗出也，不寐则不出’，但他这带发烧，还心慌，是阴虚里头夹着点阳虚，水火不济了。”
“爷爷您是说……”陈砚之眼睛一亮。
“嗯，”爷爷往竹椅上一坐，“金元四大家里，朱丹溪讲‘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但也得看具体情况。他这是阴虚生内热，所以盗汗、舌红、心慌；可年轻时候贪凉伤了肾阳，肾阳不足，收不住阴液，才汗出得这么凶，像破了的筛子。”
老太太急了：“那咋办啊？又是阴又是阳的，能治不？”
“能治。”陈砚之拿过纸笔，“得滋阴降火，还得稍微补点肾阳，让水火能凑到一块儿去。”他边写边念叨，“知母10g，黄柏10g，这俩是朱丹溪知柏地黄丸的底子，清阴虚的火；熟地20g，山茱萸15g，补肝肾阴，就像给干了的池塘加水。”
“加不加肉桂？”林薇凑过去看，“不是说少火生气吗？”
“加3g就行，”爷爷插话，“就像烧柴火，添一小把就行，多了就把锅烧糊了。他这肾阳虚是根儿上的，得用点肉桂引火归元，让虚火别总往上飘。”
陈砚之点头，笔锋一转：“再加五味子10g，收敛止汗，不然汗出得太多，补的都白搭；浮小麦30g，麻黄根10g，这俩是止汗的能手，像给筛子补窟窿。”
老爷子咳了两声：“小陈大夫，我这后背痒得钻心，能加点啥不？”
“加地肤子15g，白鲜皮15g，”林薇接话，“这俩能祛风止痒，煎药时多留点药渣，用纱布包着煮水，晚上给您擦后背，比抓管用。”
“对了，”陈砚之又添了味药，“茯苓15g，健脾利湿，免得补药太腻，碍着胃口。”他把药方递给老太太，“用水泡一小时，大火烧开，小火煎40分钟，倒出来；再加次水，煎30分钟，两次的药混一块儿，分早晚喝。肉桂最后五分钟再放，别煮太久。”
爷爷慢悠悠补充：“煎药的锅用砂锅，别用铁锅。还有，让大爷以后别吃凉的了，水果都得用温水泡过再吃。每天早上晒晒太阳，就晒后背，晒一刻钟，补补自然光的阳气。”
老太太捏着药方，手指头直抖：“这药苦不苦啊？他最怕吃苦的了。”
“有点苦，”陈砚之笑了，“但比在后半夜遭罪强。嫌苦就加点蜂蜜，别加多了，甜的吃多了也碍着脾胃。”
老爷子突然说：“要是见效了，我给你们送幅字，我年轻时候练过几天。”
“那我们可等着！”林薇帮着把老爷子扶起来，“您慢走，药渣擦背的时候别太烫啊。”
送走老两口，陈砚之看着药方笑：“又是滋阴又是补阳的，这方子看着复杂，其实就像给跑偏的车调方向盘，左打打右打打，总能回正。”
爷爷哼了一声：“治怪病就得这么调，金元四大家的法子，合在一起用才管用。”他转着蜜蜡珠子，阳光透过窗棂落在药方上，知母、黄柏的字迹旁，仿佛能看到几百年前医家们争论的身影，最终都化作了此刻葆仁堂里踏踏实实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