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晨雾还没散,玻璃门上凝着层薄霜。林薇正用抹布擦着柜台,忽然听见门外传来“咚、咚”的重物拖地声,抬头就见一个中年男人扶着墙挪进来,他右腿肿得像灌满了水的麻袋,裤管被撑得发亮,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身后跟着个拎着保温桶的女人,眼圈红红的。
“陈大夫,林大夫,求您给看看吧。”女人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声音带着哭腔,“这腿肿了快半个月了,医院查了说不是肾炎,也不是血栓,开了利尿剂吃着,肿消下去点,停药就又肿起来,夜里胀得根本睡不着,昨天半夜他疼得直撞墙。”
男人喘着气坐在诊凳上,掀起裤腿——小腿到脚踝的皮肤被撑得透亮,一按一个深坑,半天弹不回来,脚面的血管都被挤得看不清了。“试过热敷、按摩,甚至贴了膏药,”他咬着牙说,“越弄越糟,现在走两步路都像拖着块铅。”
陈砚之刚沏好的茶还没喝,见状放下茶杯,指尖在男人肿胀的小腿上轻轻按了按,又翻看他的眼睑,摸了摸脉,眉头慢慢拧成个结:“小便怎么样?”
“少,一天就两次,颜色深得像酱油。”男人答得干脆,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
“胃口呢?”林薇递过杯温水,蹲下身仔细看着肿胀处的皮肤,“有没有觉得恶心?”
“吃不下,吃点就胀,还反酸。”女人抢着接话,“昨天勉强喝了碗粥,全吐了。”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走出来,手里捏着本泛黄的《河间六书》,扫了眼男人的腿,又看了看他舌苔——舌体胖大,边有齿痕,苔白腻得像抹了层奶油。“朱丹溪说‘诸湿肿满,皆属于脾’,”爷爷慢悠悠开口,“你这肿是虚肿,利尿剂治标不治本,得从脾上找根由。”
陈砚之点头,接过话头:“脾主运化水湿,你这舌象,明显是脾虚失运,水湿停在腿上了。之前用利尿剂,就像往漏了的桶里泼水,越泼越漏。”他拿起笔写方子,“得用李东垣的法子,健脾燥湿才行。”
“可他这肿得厉害,不先消下去怎么行?”女人急得搓手。
“傻姑娘,”爷爷敲了敲桌子,“脾像个筛子,现在筛子堵了,水漏不出去才积在腿上。你光往外舀水(利尿剂),不把筛子修好,有啥用?”他指着陈砚之写的方子,“你看这黄芪、白术,就是补脾虚的;茯苓、泽泻,是帮着引水从小便走,但得靠脾推着才行,这叫‘治湿不利小便,非其治也’,张景岳这话没说错。”
陈砚之的笔尖在纸上沙沙走:“黄芪30g,得用生黄芪,补气利水;白术15g,燥湿健脾,这俩是君药,先把脾补起来。茯苓12g、泽泻10g,渗湿利水,让湿有出路;加陈皮6g理气,不然补得太腻;生姜3片、大枣5枚,调和脾胃。”他把方子递给女人,“这是五苓散合参苓白术散的意思,李东垣常用这路数治脾虚水肿。”
男人看着方子皱起眉:“这里面没消肿的猛药啊?我听说商陆、甘遂消肿快……”
“打住!”爷爷瞪他一眼,“那是峻下逐水的,像你这脾虚的,用了准拉肚子拉得站不住,到时候肿没消,人先垮了。朱丹溪最忌讳这手,说‘虚肿忌用猛药’,你这腿看着肿得凶,底子虚着呢。”
林薇拿来个小秤,边称药边说:“这药得泡40分钟,煎的时候用砂锅,水没过药材两指,大火烧开转小火煎40分钟,倒出来再加水煎20分钟,两次的药混在一起,分早晚喝。”她把称好的白术装进药袋,“你看这白术,得用麸炒过的,才更能健脾,生白术偏于利水,不一样的。”
“喝完药得注意啥?”女人追问。
“别吃甜的、黏的,”陈砚之补充,“蛋糕、粽子这些别碰,脾怕腻。多吃点炒薏米、炒白扁豆,煮水或者熬粥都行,帮着脾干活。”他指了指男人的腿,“这肿消得慢,得耐心,三天能觉得腿沉减轻就不错,别指望两天就好。”
男人试着抬了抬腿,疼得嘶了声:“那我这几天能走路不?”
“少走,别久站,”林薇拿个弹力袜递过去,“穿上这个,别让肿得更厉害。晚上睡觉把腿垫高,垫个枕头在脚下,让水往回流。”
爷爷忽然想起什么,又加了味药:“加一味木瓜10g吧,舒筋活络,你这肿久了,筋都僵了,木瓜能松快松快。”他对陈砚之说,“张元素的《医学启源》里提过,木瓜治‘筋脉拘挛’,配着白术正好。”
女人把药方折好揣进兜里,扶着男人起身时,男人忽然说:“对了,我这腿肿前,总觉得累,上三楼都喘,是不是跟这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陈砚之帮着扶了一把,“脾虚了,气血生得少,人自然累。等药起效了,不光肿消,力气也会回来的。”
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药袋上,黄芪的黄、白术的白、茯苓的浅棕,在光线下透着踏实的颜色。男人挪出门时,脚步似乎比进来时稳了些,女人回头朝陈砚之和林薇挥挥手,保温桶拎在手里,晃出淡淡的小米粥香——那是她一早熬的,原本想让男人吃点,现在倒先放在柜台暂存着,等他能吃下时再热。
陈砚之看着他们的背影,对林薇说:“下午把那本《李东垣脾胃论》找出来,我再看看他的‘升阳益胃汤’,说不定明天调方子能用得上。”
林薇点头,把泡药材的砂锅坐在炉子上,火苗舔着锅底,咕嘟咕嘟的声响里,药香慢慢漫开,混着窗外的桂花香,倒比往常多了几分温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