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刚响过午间,一个穿灰色夹克的中年男人就踉跄着冲了进来,差点撞翻门口的药架。他左手死死攥着右手手腕,指节泛白,右手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不住地上下颤抖,连带着袖子上的拉链都“哗啦”作响。
“陈大夫!您快看看!”男人声音发紧,把抖得像抽风箱的右手往诊桌上一放,“这手从昨天开始就不对劲,拿杯子洒半杯,握笔写不成字,刚才骑电动车差点摔了——西医说可能是帕金森,可我才四十啊!”
陈砚之刚给前一个病人包好药,见状示意他坐下,自己搬了张凳子凑过去。林薇端来杯热水,男人接的时候,杯子在桌上磕得“当当”响,水溅了一桌面。
“什么时候开始抖的?早上起来厉害,还是夜里?”陈砚之按住他的手腕,指尖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脉沉细,像浸在水里的棉线,轻轻一碰就晃。
“早上最凶!”男人急着说,“刚睡醒那阵,手像通了电似的,刷牙都得用左手按着。活动活动能好点,可一紧张又开始抖,刚才挂号的时候,签字手抖得笔都掉了。”
陈砚之让他伸出舌头,舌尖偏红,舌苔薄白,边缘有点齿痕。他又捏了捏男人的胳膊,肌肉发紧,不像帕金森那种“铅管样强直”,倒像根绷紧的弦。
“爷爷,”陈砚之回头喊了声,“您看这情况,像不像朱丹溪说的‘肝风内动’?”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串刚穿好的山楂丸,凑过来捏了捏男人的虎口:“疼不疼?”
男人龇牙咧嘴点头:“疼!尤其是这几天,胳膊肘子都酸得抬不起来。”
“朱丹溪在《格致余论》里说,‘气有余便是火’,火动则风生。”爷爷摸了摸男人的耳后,“你这脖子是不是总发僵?夜里睡觉是不是爱出汗?”
男人愣了下:“您怎么知道?我最近总落枕,后半夜脖子黏糊糊的,睡衣都湿透了。”
“这就对了。”爷爷把山楂丸塞给他一颗,“你这不是帕金森,是‘肝阴不足,虚风内动’。估计是常年熬夜盯电脑,肝血被耗干了,肝主风,肝阴不够,风就乱窜,手自然就抖。”
林薇在旁边记着,忍不住插了句:“那是不是得补肝阴?”
“光补不行,”陈砚之接过话,“朱丹溪说‘阳常有余,阴常不足’,他这是阴亏得太厉害,得‘滋阴潜阳’双管齐下。”他提笔在纸上写,“先用生地15g,白芍12g,这俩是滋阴的底子,把肝阴补起来,就像给烧干的池塘加水。”
爷爷点头:“加钩藤10g(后下),天麻10g,这俩是‘治风圣药’,能把乱窜的虚风按住。朱丹溪治肝风,最爱用这对搭档,说它们‘性平和,潜阳而不燥’。”
男人嚼着山楂丸,含糊地问:“那我这手啥时候能不抖?下周还得给客户演示ppt呢。”
“快的话三天就能见轻。”陈砚之继续写方,“再加牡蛎30g(先煎),石决明20g(先煎),这俩是贝壳类药材,沉甸甸的,能把往上冲的虚火往下压,就像给摇晃的桌子加个秤砣。”
“还有,”爷爷补充道,“你这脖子僵,是肝气不舒,加柴胡6g,郁金10g,疏肝理气,免得补阴补得太腻,把气堵着。”
陈砚之把方子递给男人,又写了张注意事项:“药泡半小时,牡蛎和石决明先煎20分钟,钩藤最后五分钟放进去。每天晚上用枸杞30g、菊花10g泡水喝,别熬夜了,11点前必须睡——肝要在夜里藏血,你总不让它歇着,补多少都不够耗。”
男人接过方子,试着抬了抬右手,还是有点抖,但好像没刚才那么厉害。“那我能喝酒不?应酬躲不开……”
“想手好就别喝!”爷爷瞪了他一眼,“酒是‘助火之物’,朱丹溪最反对阴虚的人碰这个,喝一口,之前的药就白吃了。实在躲不过,就喝两口果汁代替,没人会逼你。”
林薇帮他把药包好,笑着说:“您要是忍不住,就想想手抖着碰倒酒杯的样子,估计就能顶住了。”
男人嘿嘿笑了,小心地把方子折好揣进兜里,右手虽然还在轻颤,但脚步稳了不少。“那我先抓药去,谢谢陈大夫,谢谢爷爷!”
他走后,林薇看着方子上的药名,咋舌道:“朱丹溪这法子真神,光看手抖,就能揪出肝阴的毛病。”
“这就是‘辨证’的厉害,”陈砚之收拾着诊桌,“别被表面的抖吓住,往根上找,就会发现,再怪的病,都有个简单的理儿。”
阳光透过药柜的玻璃,照在“滋阴潜阳”四个字上,旁边的薄荷和菊花散发着清苦的香,像在悄悄提醒着每个进来的人——身体的账,欠了迟早要还,不如早点用几味草药,把亏空慢慢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