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带着股深秋的冷风。进来的男人裹着件洗褪色的夹克，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半张脸青白交加，左手死死按着眼眶，指缝里渗出血丝。
“陈大夫在吗？”他声音发哑，像被砂纸磨过，“他们说……只有您能治这怪病。”
陈砚之刚把晒干的菊花收进药柜，抬头见他按眼的手在抖，连忙让到一旁：“先坐下，松开手我看看。”
男人犹豫了下，缓缓移开手——左眼瞳孔上蒙着层灰白色的翳，像结了层薄冰，边缘还泛着红，看着吓人。林薇正往药碾子里倒薄荷，见状“呀”了一声，赶紧把刚泡好的菊花茶递过去：“先压压惊，慢慢说。”
“三个月了，”男人灌了大半杯茶，喉结滚动着，“一开始就觉得眼干，后来看东西越来越模糊，上周突然疼起来，像有针扎，这翳子也一天比一天厚。西医说可能要手术，可我怕……怕术后看不见。”
陈砚之翻开他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又摸了摸他的脉，眉头微蹙：“脉沉细，舌红少津，眼白上还有红丝——这不是普通的眼疾，是‘肝阴亏虚’闹的。”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拄着拐杖出来，往男人眼里瞥了瞥：“《审视瑶函》里写过，‘肝开窍于目’，你这是肝阴被耗空了，火气往上冲，把眼珠都烧出翳子了。”
男人急了：“那咋办？我开货车的，离了眼睛没法活啊！”
“别急，”陈砚之从药柜里抓药，“朱丹溪说‘阴常不足’，你这就得从滋阴入手。肝阴补足了，火气自个儿就下去了，翳子才长得慢。”他一边称药一边说，“先用地黄、白芍补肝阴，这俩是‘养肝的底子’，得用重些，各15g。”
爷爷蹲下身翻药箱，翻出个贴着“密蒙花”标签的小纸包：“再加10g密蒙花，这玩意儿专清肝火、退翳子，《本草求真》里说它‘入肝经血分’，正好对着你的症。”
林薇在旁边记方子，笔尖顿了顿：“要不要加菊花？我记得菊花也能明目。”
“得用白菊花，”陈砚之点头，“黄菊花太燥，白菊花平肝又润，加12g，再配6g蝉蜕，蝉蜕能散风热，还能退翳，跟密蒙花搭着用，劲儿更大。”
男人盯着药方，一脸茫然：“这些药……能把翳子消了？”
“消不一定快，但能稳住，”爷爷把药包好，“你这积了三个月的毛病，得慢慢养。另外，”他指了指男人夹克口袋露出的烟盒，“这玩意儿别碰了，尼古丁最耗肝阴，再抽，神仙也救不了你的眼。”
陈砚之补充道：“还有，晚上别开夜车了，肝得‘卧则回血’，熬夜就是往肝上撒火。每天用枸杞、桑葚泡水喝，这俩是‘平民补肝阴’的，泡水喝不麻烦。”
男人捏着药包，还是不踏实：“真不用上眼药水？我家里还有好几瓶消炎的。”
“别用！”爷爷摆手，“你那眼药水含激素，暂时能止疼，可越用肝阴越耗，这叫‘治标不治本’。”他转身往灶房走，“我给你熬点‘桑菊茶’，现在就喝，先把肝火压一压。”
林薇把方子递给男人，指着其中一味药：“这石决明得先煎半小时，它是贝壳，硬得很，不先煎出不来药效。记住，药渣别扔，煮水熏眼睛，每天两次，比眼药水管用。”
男人捧着药包站起来，又问：“那我啥时候能好？”
“半个月，”陈砚之打包票，“半个月后再来，保证你看东西清楚点，翳子边缘也能淡些。”他拍了拍男人的肩，“回去少看手机，多闭目养神，肝阴养足了，眼睛亮得能当镜子照。”
男人千恩万谢地走了，门口的风铃还在晃。林薇看着药方上的药名，笑道：“这方子又补又清，倒像给肝‘又喂水又扇风’。”
“可不是，”陈砚之收拾着药秤，“肝就像棵树，阴是根，火是虫，得先浇足水，再除虫，树才能活。”
爷爷端着桑菊茶出来，杯沿冒着热气：“刚那小伙子，一看就是常年熬夜跑车的，肝阴早被熬空了。这病啊，三分靠药，七分靠养，他要是不听劝，神仙也没辙。”
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药柜上的标签沙沙响。陈砚之望着窗外，男人的身影正消失在街角，手里的药包被攥得很紧。他忽然想起朱丹溪的话：“人之情欲无涯，此阴之所以易亏也。”这世上的病，哪是光靠药能治好的？多半是得先改了那些耗阴的性子，日子才能慢慢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