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炉刚沸起第一锅药,门口的风铃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撞响。一个戴口罩的女人扶着门框站着,肩膀剧烈耸动,每咳一声都像要把肺咳出来,口罩边缘渗出淡淡的湿痕。
“陈大夫……咳咳……救救我……”女人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挂着青黑,嘴唇干裂得起了皮,“这咳嗽快俩月了,咳咳……夜里根本没法睡,咳得肋骨都疼,西药中药吃了一堆,就是好不了……”
林薇赶紧递过纸巾和温水,女人接过去抿了一小口,刚放下杯子又咳起来,弯着腰半天直不起身。陈砚之扶她坐下,指尖搭在她腕脉上——脉细得像游丝,却带着股执拗的躁劲儿,一按就跳开。
“什么时候咳得最厉害?有痰吗?”陈砚之轻声问,怕惊扰了她的气息。
“夜里!尤其是后半夜,咳咳……一躺下就像有小虫子爬喉咙,非得坐起来咳够半个钟头才能缓,”女人抹了把眼角的泪,“痰少得很,白白的像泡沫,有时候咳急了还带点血丝……”
里屋的爷爷听见动静,端着个青瓷碗出来,碗里是泡着川贝的温水。“先含一小口,缓缓气。”他把碗递过去,“你这咳法,是把气都咳散了。”
女人含着水,总算止住一阵咳,爷爷趁机掀开她的眼皮看了看:“眼窝都陷了,舌头上全是裂纹,这是朱丹溪说的‘阴虚火动’啊。”
“阴虚?”女人愣了愣,“我之前看的大夫说我是肺热,开了清热的药,喝了更咳,后来又说我是肺寒,加了生姜、细辛,喝得我嗓子冒火……”
“他们只看了‘咳’的表,没找着根。”爷爷从药柜里抽出自制的药囊,凑近闻了闻,“朱丹溪在《格致余论》里写‘肺为娇脏,不耐寒热’,你这咳了俩月,津液早被火气耗干了,成了‘阴虚燥咳’,再用苦寒药清热,只会越耗越虚,用温药又助火,自然好不了。”
陈砚之翻出医案,笔尖在纸上写着:“得用‘滋阴润燥’的法子,朱丹溪治阴虚,最擅用‘二冬二母汤’——天冬、麦冬润肺阴,知母、贝母清虚火,正好对证。”
他顿了顿,又添上:“但她咳得太急,得加些敛肺的药,不然气散得太厉害。罂粟壳是管用,可不能用,换成五味子10g、乌梅6g吧,既能敛肺止咳,又能助二冬滋阴,不伤人。”
女人听得直点头:“那……咳咳……我这带血丝的痰,要不要加止血的?”
“不用刻意加,”爷爷抓着药,“阴虚火动才会伤络出血,把虚火降下去,血自然就止住了。给你加沙参15g、玉竹12g,这俩是‘肺家圣药’,比麦冬更润,适合久咳伤阴的人。”
林薇在旁边记着剂量,忽然问:“要不要加陈皮理气?总觉得咳得久了,气会郁着。”
“别加,”爷爷摇头,“她这气是虚散,不是郁滞,陈皮燥,会伤阴。要理气,用少量杏仁10g就行,杏仁能降肺气,还带点润性,不燥。”
陈砚之把药方写完整:“天冬12g,麦冬15g,知母10g,川贝母8g(研末冲服),沙参15g,玉竹12g,五味子10g,乌梅6g,杏仁10g(炒)。水煎,早晚温服,川贝得冲服,不然药效出不来。”
女人捏着药方,还是有点慌:“这药苦不苦?我现在闻着药味就犯恶心……”
“加了乌梅,带点酸味儿,能压一压苦,”林薇笑着说,“您要是怕苦,喝完药含颗冰糖,别多吃,免得生痰。”
爷爷补充道:“煎药时放两颗蜜枣,既养胃又调味。还有,夜里咳得厉害,试试把枕头垫高些,别吃梨、西瓜那些生冷的,伤肺气,改成煮百合莲子水喝,润得很。”
女人刚要起身,又被爷爷按住:“还有个法子,晚上睡前用麦冬、五味子煮水泡脚,泡到微微出汗就行,能帮着敛气,睡得稳些。”
“那我这咳到底啥时候能好啊?”女人眼里泛着红,“我女儿下个月结婚,我这样子怎么上台……”
“放心,”陈砚之指着药方,“这方子从‘润’和‘敛’两头下手,阴虚得补,虚火得清,肺气得收,三管齐下,五天就能见轻,顶多十天,保证你能安安稳稳参加婚礼。”
女人千恩万谢地走了,林薇看着她的背影,对陈砚之说:“朱丹溪这‘滋阴’的法子,倒像给干涸的土地浇水,不光浇,还得拦着点,别让水白流,五味子、乌梅就是那道‘拦水坝’吧?”
“差不多这意思,”陈砚之翻着《格致余论》,“他最懂‘阴常不足’,久咳最耗肺阴,就像炉火总烧着,水壶里的水早晚要干,光添柴(清热)不行,得加水(滋阴),还得盖点盖子(敛肺),才省着用。”
爷爷往药炉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了跳:“这姑娘之前吃的药,不是添柴就是泼冷水,哪有不急的?咱们这方子,是慢慢添水,让火自己慢慢灭,才是真的救得过来。”
药香混着川贝的清苦漫出来,林薇把刚晾好的百合干装进小袋子,笑着说:“得给她备点这个,让她每天煮水喝,也算帮着药方添点力。”
陈砚之望着窗外,女人的身影正慢慢走远,手里紧紧攥着药方,像是攥着根救命的线。他忽然觉得,朱丹溪说的“阴”,或许就像日子里那些藏着的温柔——熬得太久会干,急着补又填不进,得慢慢润,悄悄护,才能让咳碎的气息重新匀起来,让枯涩的日子再润出点光泽。
铜铃轻响,又有人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秋日的风,葆仁堂里的药香,便在这来来往往的呼吸里,慢慢漫过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