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刚响过午间,门被推开时带进股冷飕飕的风。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裹着件洗得发白的羽绒服,指尖冻得通红,一进门就攥着陈砚之的袖子直抖:“陈大夫,您看看我这手……”
陈砚之刚把前一位病人送走,低头一瞧,姑娘的双手布满细密的裂口,有些地方结着暗红的痂,虎口处还有新鲜的渗血,指尖尤其严重,指腹肿得像小胡萝卜,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哆嗦着根本握不住东西。
“先坐,慢慢说。”陈砚之拉过椅子,林薇赶紧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姑娘捧着杯子暖手,指尖在杯壁上留下几个带血的印子:“我是做外卖骑手的,这阵降温,天天在外面跑,手套磨破了没来得及换,昨天开始手就又麻又疼,刚才取餐时差点把餐盒摔了……”
林薇凑近看了看,倒吸口凉气:“天呐,都冻裂成这样了,肯定疼坏了吧?”
姑娘眼圈红了:“夜里疼得睡不着,攥着拳头能好点,可越攥越肿。涂了护手霜也没用,反而更痒,忍不住挠,就成这样了……”
陈砚之拉过她的手腕,指尖搭在脉上,又翻了翻她的眼睑,眉头慢慢蹙起:“舌苔白腻,脉沉细,这是寒邪夹湿,郁在皮肉里了。”他转头喊里屋的爷爷,“爷爷,您来看看,这情况用张子和的法子合适不?”
爷爷掀着门帘出来,戴起老花镜仔细瞧了瞧姑娘的手:“冻裂加劳损,寒气钻得深,光靠外用药不够。你看她指尖青紫,是气血被寒邪堵在末梢了,得通经散寒才行。”
“张子和不是擅长‘攻下’吗?”林薇蹲在旁边帮姑娘擦护手霜,“可她这手都破了,能用猛药吗?”
“傻丫头,张子和的‘攻下’不只是泻药。”爷爷从药柜里抽出自制的药膏,“他说‘邪去则正安’,这里的‘邪’就是寒气湿气。先用外治法,这药膏里加了生姜和艾叶,你每天晚上用温水泡手十分钟,泡完厚涂一层,用保鲜膜包上睡觉,锁住药性。”
陈砚之在纸上写着药方,边写边念:“内服的话,张子和在《儒门事亲》里提过‘寒邪客于经络,当用温散’,我想用当归四逆汤加减。当归15g养血活血,桂枝10g温通经脉,细辛3g散寒,这三味是主药,能把寒气从骨头缝里逼出来。”
姑娘听得认真,忽然插了句:“大夫,我听说细辛有毒……”
“放心,”爷爷接话,“这里用的是炮制过的细辛,而且量不大,配合白芍12g柔肝缓急,正好中和它的烈性。再加通草6g,让药力往手上走,甘草6g调和,生姜3片、大枣5枚护着脾胃,免得药太烈伤了胃口。”
陈砚之把方子递给姑娘,又画了个示意图:“泡手的水别太烫,38度左右刚好,太烫会把皮肤烫得更脆。药膏记得厚涂,就像给伤口盖层被子。”
“那我还能送外卖吗?”姑娘急着问,“停一天就少一天收入……”
“至少歇三天。”爷爷把药膏塞进她手里,“你这手再碰冷水冷风,以后天一凉就疼,年纪大了更麻烦。实在要送,就买双加绒防水的手套,里面再套层薄棉的,别省这点钱。”
林薇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翻出双新手套:“这个给你,我哥之前买大了的,防水的,你先戴着。”
姑娘看着手套,又看看药方,眼圈一热:“这……这得多少钱啊?”
“药方抓药大概三十多,药膏是我们自己做的,送你了。”陈砚之笑着摆手,“手套也是闲置的,别放心上。你这是辛苦钱,把手护好了才能一直挣下去,对不?”
姑娘捏着药方站起来,指尖还在颤,却用力点了点头:“谢谢你们!我这就去抓药,今天就歇着,不跑单了。”走到门口又回头,举了举手里的手套:“等我手好了,一定来送面锦旗!”
门关上的瞬间,林薇忽然问:“爷爷,张子和不是喜欢用峻烈的药吗?这次为啥用这么温和的方子?”
爷爷往药碾子里倒着艾叶,慢悠悠道:“他那是针对实邪猛,这姑娘是虚中夹实,寒气虽重,但气血已经被耗伤了,再用猛药,手没好,脾胃先垮了。”他指了指窗外,“就像冻坏的小苗,得先裹层棉被暖暖,再慢慢浇水,不能直接浇开水啊。”
陈砚之望着姑娘远去的背影,在药方背面补了行字:“三天后复诊,查看裂口愈合情况。”笔尖划过纸面,忽然觉得,这些看似普通的药方,藏着的其实都是过日子的道理——得先护住根本,才能走得长远。
午后的阳光透过药柜的玻璃,照在当归、桂枝的药盒上,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香。林薇正给新到的护手霜贴标签,忽然笑出声:“看来以后得备点护手霜当赠品了,冬天骑手、快递员肯定用得上。”
陈砚之点头附和,目光落在姑娘刚才坐过的椅子上,那里还留着个浅浅的湿痕,像朵没开完的花。他忽然想起张子和的话:“医之道,不在于药多猛,而在于让病人能好好活下去。”此刻才算真的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