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刚停下,门口的风铃就响得急促。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被男友扶着进来,脸色白得像宣纸,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
“大夫,您快看看她!”男孩声音发紧,把姑娘搀到诊凳上,“她这半个月天天白天睡不醒,闹钟响十遍都起不来,到了夜里就精神得像打了鸡血,瞪着天花板到天亮,昨天居然通宵绣完了一幅十字绣,这到底是咋了?”
姑娘打了个哈欠,眼圈泛红,说话有气无力:“我也不想的……白天头重得像灌了铅,浑身没劲儿,饭也吃不下,可一到晚上就心慌,脑子转得飞快,控制不住地想事情,越想越精神。”
陈砚之刚把脉枕摆好,姑娘的手腕就搭了上来。他指尖一搭,眉头跟着皱起:“脉细数,跳得又快又弱……你伸舌头我看看。”
姑娘依言张嘴,舌尖红得发亮,舌苔薄得几乎看不见。“夜里除了心慌,是不是还觉得手心脚心发烫?”陈砚之追问。
“是!”姑娘眼睛亮了些,“尤其后半夜,脚底板像揣了个小火炉,必须把脚伸到被子外面才舒服,可一着凉又会打喷嚏,真是折磨人!”
林薇在旁边飞快记录:“昼寐夜醒,五心烦热,舌红少苔,脉细数……”
这时爷爷端着个搪瓷杯从里屋出来,杯沿还冒着热气。“小砚,这症状眼熟不?”他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姑娘脸上。
陈砚之沉吟道:“有点像朱丹溪说的‘阴亏火旺’。他主张‘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这姑娘白天昏沉是阴亏不能制阳,夜里亢奋是虚火扰神……”
“不全对。”爷爷放下茶杯,示意姑娘抬手,“来,我看看你的指甲。”姑娘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紫色,爷爷轻轻按了按,松手后回血很慢。“她不光阴虚,还有点气机郁滞。你想啊,年轻人熬夜多了,情志容易憋着,气一堵,阴阳升降就乱了——本该白天升发的阳气郁在里面,晚上该收藏了,郁气又化成火冲上来,可不就昼颠倒了嘛。”
姑娘听得连连点头:“对对!我上个月刚换了工作,领导总挑我毛病,天天憋一肚子气,回家就想躺平,结果躺着躺着就到天亮……”
“这就对了。”爷爷转头对陈砚之说,“得把朱丹溪的滋阴和李东垣的调气结合起来。东垣擅长从脾胃调气机,他说‘气行则水行,气滞则水停’,这姑娘胃口差,就是气滞影响了脾胃运化,光滋阴不理气,就像给干涸的田里浇水,却不疏通水渠,水根本渗不进去。”
陈砚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先用李东垣的升阳散火汤打底,加柴胡、升麻疏肝解郁,让郁气升发出去;再用朱丹溪的大补阴丸意思,加知母、黄柏清虚火,熟地、龟板补阴液……”
“思路不错,但得加减。”爷爷从药柜里抽出几味药,“升阳散火汤里的羌活、独活太燥,她阴虚火旺,用了会伤阴,换成薄荷和香附,既能疏肝又不燥烈;大补阴丸里的猪脊髓太滋腻,她气滞,吃了容易腹胀,换成北沙参和麦冬,清补更合适。”
林薇赶紧补充:“刚才她打喷嚏,是不是还带点表虚?”
“嗯,加两味防风和白芍。”陈砚之提笔写方,笔尖在纸上沙沙响,“柴胡10g,升麻6g,薄荷6g(后下),香附10g,知母12g,黄柏10g,北沙参15g,麦冬15g,熟地12g,防风6g,白芍10g,甘草5g。”
他边写边解释:“柴胡、升麻、香附、薄荷负责把郁住的气机提起来、疏解开,让阳气能正常升发;知母、黄柏清夜里的虚火;北沙参、麦冬、熟地补阴液,给身体‘加水’;防风、白芍固表,免得她再着凉。”
姑娘接过方子,还是有点犹豫:“这药苦不苦啊?我最怕喝中药了。”
林薇笑着递过颗话梅糖:“放心,里面加了甘草调和味道,不算太苦。而且我们会把药熬成袋泡茶的形式,你上班也能喝,每天早晚各一包,记得用温水泡,别用开水烫,免得破坏药效。”
“还有啊,”爷爷叮嘱,“晚上别刷短视频了,肝郁的人最忌睡前情绪激动。你试试用陈皮和玫瑰花泡水喝,陈皮理气,玫瑰疏肝,比你绣十字绣管用。”
“那白天总睡不醒咋办?”男孩追问。
陈砚之答:“白天哪怕再困,也别超过半小时午休,起来后去楼下晒晒太阳,按按太冲穴——就在脚背上,大脚趾和二脚趾之间的凹陷处,每次按三分钟,能帮着疏肝气。坚持一周,保证你晚上想睡就能睡着。”
姑娘攥着方子站起来,脚步似乎稳了些:“谢谢你们!我这就去抓药,希望能把作息调过来,再这样下去,工作都要丢了……”
“放心吧,”爷爷挥挥手,“年轻人恢复快,只要你别再憋闷气,药到病除!”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薇戳了戳陈砚之的胳膊:“我发现金元四大家的法子就像工具箱里的扳手和螺丝刀,遇到复杂的活儿,得换着用才顺手。”
陈砚之笑着点头,把方子归档:“可不是嘛,这就叫‘辨证施治’,不管是哪派的学问,能治好病的就是好法子。”阳光透过药柜的玻璃照进来,把“葆仁堂”三个字映得金灿灿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像在轻轻哼着一首关于健康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