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风铃在晚风里轻轻晃,陈砚之刚把最后一味药包好,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阵带着凉意的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站在门口,穿着宽松的运动服,脸色发白,眼下挂着青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起来局促又疲惫。
“请问……是陈大夫吗?”他声音有点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陈砚之抬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我是,坐吧。哪里不舒服?”
小伙子坐下时,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我……我最近半个月,每天晚上睡觉都出冷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早上起来被子都能拧出水,枕头更是湿一片。”
林薇刚端来一杯温水,递过去时愣了一下:“冷汗?不是天热捂的?”
“不是,”小伙子猛摇头,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指尖都在抖,“再冷的天也出,夜里经常冻醒,浑身冰凉,翻个身接着出,天亮才好点。白天头晕乎乎的,上楼梯都腿软,我这体校的,以前跑五公里跟玩似的,现在跑两百米就喘……”
陈砚之伸手搭在他手腕上,指尖能摸到脉搏又细又快,像受惊的兔子在跳。他皱眉沉吟片刻,又让小伙子张嘴看了舌苔:“舌红少苔,脉细数,夜里出汗是‘盗汗’没跑了。”
这时爷爷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个紫砂杯,听见这话停下脚步:“盗汗?让我看看。”
小伙子赶紧把手腕递过去,爷爷捏着他的脉,眼睛微闭,过了一会儿睁开眼:“除了盗汗,是不是还觉得心慌?手心脚心总发热?”
小伙子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尤其是夜里醒的时候,手心烫得想抓点凉东西,心怦怦跳,像揣了只兔子,越想睡越睡不着。”
爷爷放下他的手,看向陈砚之:“这情况,你觉得该往哪方面考虑?”
陈砚之想了想,说:“盗汗、心烦、手足心热,这是阴虚火旺的典型症状吧?按朱丹溪的说法,‘阴常不足’,阴虚了火就旺,火迫津液外泄,就成了盗汗。”
“嗯,有点意思,”爷爷摸着下巴,“但你再想想,他说自己腿软、喘气,体校生体力下降这么快,单是阴虚能解释吗?”
林薇在旁边记笔记,听到这儿抬头插了句:“会不会是气虚?我上次看医案,说气虚也会盗汗,还会乏力。”
“小姑娘说得在理,”爷爷赞许地看了她一眼,“这小伙子是体校的,平时训练强度大,耗气伤阴是肯定的。阴虚生内热,气虚不能固表,两种问题掺在一起了。”
陈砚之恍然大悟:“所以得滋阴降火,还要补气固表?”
“没错,”爷爷走到药柜前,指着一排排药盒,“朱丹溪治阴虚盗汗常用当归六黄汤,黄芩、黄连、黄柏降火,当归、生地、熟地滋阴,再用黄芪补气固表,正好对他这‘气阴两虚’的证型。”
小伙子听得一脸茫然:“大夫,我这情况严重不?还能回队训练不?下个月就要比赛了……”
陈砚之连忙安抚:“别着急,能好的。你这是训练太拼,身体亏了,补回来就行。”他转头问爷爷,“当归六黄汤直接用吗?要不要调整下?”
爷爷想了想:“他年轻,火气旺,但毕竟体校生,气虚更明显,黄芪的量得加大。还有,熟地滋腻,他现在脾虚,吃了容易胀肚子,换成生地和玄参,滋阴又不碍胃。”
“那方子就是:黄芪20g,当归10g,生地15g,玄参12g,黄芩10g,黄连6g,黄柏10g?”陈砚之边说边写,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嗯,”爷爷点头,“再加点浮小麦和煅牡蛎,这两味是收涩止汗的,帮着把汗收住,不然光补不治标也不行。”
林薇在旁边算剂量:“浮小麦15g,煅牡蛎20g?”
“差不多,”爷爷补充,“煎药的时候注意,黄芪要蜜炙,补气效果更好;牡蛎得打碎先煎,药效才能出来。”
小伙子接过方子,还是有点慌:“这药苦不苦啊?我从小怕喝中药……”
林薇笑着说:“有点苦,但我们会加两块冰糖调味,喝完含颗话梅就不觉得苦了。对了,你最近别练那么狠了,先养一周,等盗汗好了再慢慢恢复训练,不然白吃药啦。”
陈砚之也叮嘱:“记得每天早上喝碗小米粥,养养脾胃,药才好吸收。晚上别熬夜,十点前必须睡,熬夜最伤阴了。”
爷爷补充道:“还有,别喝冰饮,别吃辣椒,那些东西动火,会让盗汗更厉害。多吃点梨、银耳,滋阴的,对恢复有好处。”
小伙子这才松了口气,攥着方子站起身:“谢谢几位大夫!我这就去抓药,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放心吧,”陈砚之送他到门口,“按时吃药,一周后再来复诊,保准让你重新跑五公里不喘气!”
看着小伙子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薇忍不住问:“爷爷,刚才您说他是气阴两虚,那要是只按阴虚治,是不是就错了?”
爷爷笑了:“可不是嘛!看病得瞧全了,不能盯着一个症状就下药。就像这小伙子,光清火不补气,汗止不住;光补气不清火,火还会继续耗阴,得两头都顾着。”
陈砚之点头:“我记住了,以后看诊得多问问细节,不能漏了症状。”
林薇低头看笔记,小声念:“当归六黄汤加减:黄芪20g(蜜炙),当归10g,生地15g,玄参12g,黄芩10g,黄连6g,黄柏10g,浮小麦15g,煅牡蛎20g(先煎)……”
晚风从门口吹进来,带着桂花香,陈砚之看着药柜上的标签,忽然觉得这看病的学问,比跑五公里还得费心思——不过看着病人眼里重新亮起的光,又觉得这心思费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