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柜刚整理好,林薇正用软布擦着“当归”的药斗,门口就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一个年轻妈妈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闯进来,孩子脸蛋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嘴唇干裂,哭起来嗓子哑得像破锣。
“陈大夫,您快看看我家乐乐!”妈妈把孩子往诊凳上放,自己急得直抹汗,“昨天带他去吃自助餐,这孩子逮着炸鸡和冰淇淋猛吃,半夜就开始发烧,现在烧到39度,还总说肚子疼,刚才还吐了,全是没消化的食物渣子。”
乐乐一看见白大褂就更闹了,蹬着腿喊:“我不打针!不吃药!”
陈砚之赶紧从抽屉里摸出颗水果糖:“乐乐乖,叔叔给糖吃,不打针。”他蹲下来,轻轻摸了摸孩子的额头,烫得吓人,又捏了捏他的小手,手心潮乎乎的全是汗。
“张开嘴让叔叔看看舌头,”陈砚之举着糖引诱,乐乐含着糖张开嘴,舌尖红得发亮,舌苔厚腻发黄,像铺了层油垢。
“爷爷,”陈砚之直起身,“这是食积化热吧?”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听诊器,闻言听了听乐乐的肚子,里面“咕噜噜”响得厉害。“脉滑数,腹胀拒按,舌红苔黄腻——这是张子和说的‘食积内停,郁而化热’啊。”
“张子和?就是那个主张‘攻邪’的大夫?”林薇翻出《儒门事亲》,指着其中一段,“他说‘夫病之一物,非人身素有之也,或自外而入,或由内而生,皆邪气也。邪气加诸身,速攻之可也’,乐乐这是吃进去的食积成了邪,得赶紧攻出去。”
妈妈听得一脸懵:“攻出去?是要泻药吗?孩子这么小,能受得了?”
“别担心,”爷爷放下听诊器,“张子和攻邪也分轻重,孩子这情况用‘保和丸’加减就行,不算猛药。山楂、神曲、莱菔子能消食化积,半夏、茯苓能化痰祛湿,连翘能清化食积的热,正好对证。”
陈砚之提笔写方子:“山楂10g,神曲10g,莱菔子8g(炒),半夏6g,茯苓8g,陈皮6g,连翘6g……”他抬头问,“乐乐大便咋样?昨天拉了没?”
妈妈想了想:“昨天就拉了一点点,干得像羊屎蛋,今天还没拉。”
“那加两克大黄,”爷爷说,“张子和说‘食积不化,非攻不下’,但孩子小,大黄得少用,稍微通通便就行,别让他拉得太厉害。”
林薇在旁边记:“保和丸加少量大黄——张子和攻邪法,治小儿食积化热。”她转身去抓药,又回头问,“这药能做成甜的不?不然孩子肯定不喝。”
“加两勺蜂蜜,”陈砚之说,“熬药时最后放,别煮太久。对了,让乐乐多喝点淡盐水,他发烧出汗多,别脱水了。”
乐乐这时哭闹得轻了些,含着糖嘟囔:“妈妈,我要喝冰的……”
“可不行,”妈妈赶紧按住他,“陈大夫说了,你这是吃冰吃坏的,再喝冰的更厉害。”
爷爷笑着说:“等烧退了,肚子不疼了,让妈妈给你煮点小米粥,张子和也说‘攻下之后,当以粥养之’,别刚好了就又瞎吃。”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戴眼镜的大叔,捂着心口直皱眉:“大夫,我这心口窝疼了好几天,吃了东西更疼,还总打饱嗝,一股酸臭味,是不是也是食积啊?”
陈砚之让他坐下,搭脉后说:“您这脉沉滑,舌苔黄腻,是食积,但比乐乐的重,还带点胃热。”他翻到《儒门事亲》另一页,“张子和治成人食积,常用‘木香槟榔丸’,木香、槟榔行气导滞,青皮、陈皮疏肝理气,大黄、牵牛子攻下积滞,比保和丸劲儿大。”
大叔皱着眉:“我这胃不太好,能受得了这么猛的药吗?”
“加两味药就行,”爷爷接过话,“白术10g,党参8g,李东垣的法子,攻邪不忘扶正,免得伤了胃气。张子和虽然主张攻邪,但也说‘邪去则正安’,只要不伤正气,攻下反而是好事。”
陈砚之调整方子:“木香6g,槟榔6g,青皮6g,陈皮6g,大黄6g(后下),牵牛子6g(炒),再加白术、党参……”他抬头叮嘱,“这药熬15分钟就行,大黄后下,喝了可能会拉两三次,拉完疼就轻了。”
大叔拿着方子嘟囔:“看来真是吃多了,前几天同学聚会,胡吃海塞了一顿,回来就不对劲了。”
“可不是,”林薇笑着说,“张子和最反对‘过食肥甘’,说那是‘招邪之道’,您这就是典型的例子。”
送走大叔,乐乐的药也抓好了。妈妈接过药包,又问:“要是喝完药还烧咋办?”
“用温水给孩子擦身子,别用酒精,”陈砚之说,“张子和也提倡‘物理降温’,说‘热者寒之’,温水擦浴比吃药退烧更稳妥。要是烧到39度5以上,就去医院看看,别硬扛。”
妈妈抱着乐乐刚要走,爷爷忽然叫住她:“等下,我给你点鸡内金,磨成粉了,每次给孩子饭前吃一小勺,能帮着消食,比啥健胃消食片都管用。”
乐乐的哭闹声渐渐远了,葆仁堂里安静下来。林薇整理着药方,忽然问:“爷爷,张子和总用泻药,就不怕伤着病人吗?”
“他才不傻,”爷爷拿起《儒门事亲》,“你看他写的‘攻邪当辨虚实’,身体壮实的就猛攻,虚弱的就轻攻,还得配着补药,就像刚才给大叔加了白术、党参,这叫‘攻补兼施’。”
陈砚之点头:“就像治水,洪水来了得开闸泄洪,但也得注意别冲垮了堤坝。张子和的攻邪法,其实是很讲究分寸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药柜上,那些写着“山楂”“神曲”的抽屉泛着光。林薇看着手里的保和丸方子,忽然觉得张子和的智慧就像个经验丰富的管家,知道啥时候该清理家里的垃圾,既不会让垃圾堆成山,又不会把家拆了重建,这大概就是“攻邪”的真谛吧。
铜铃又响了,这次进来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奶奶,一进门就说:“小陈大夫,给我称点炒莱菔子,我家老头子最近总不消化,张子和的法子,我也学着用用……”
葆仁堂里,药香混着淡淡的菜香,陈砚之看着老奶奶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些老法子能传几百年,不是没道理的——它们就藏在柴米油盐里,藏在家长里短中,把治病救人的道理,说得明明白白,做得踏踏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