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铜铃被风撞得叮当响，陈砚之刚把“今日坐诊”的木牌挂出去，就见个穿运动服的姑娘扶着个老太太进来，老太太脸色发黄，嘴唇没一点血色，走路直打晃。
“陈大夫，我奶奶这几天总说肚子胀，吃不下饭，昨天还吐了两次，全是清水似的东西。”姑娘急得额头冒汗，把老太太扶到椅子上，“社区医院说可能是胃炎，开了药也不管用。”
陈砚之刚要搭脉，林薇已经端来温水：“奶奶先喝点水，缓缓气。”
老太太喝了两口，喘着气说：“肚子胀得像揣了个球，按下去硬邦邦的，还总打饱嗝，那股味儿……腥腥的。”
陈砚之指尖搭在老太太腕上，片刻后又让她张嘴看了舌苔——舌体胖大，苔白腻得像抹了层奶油，边缘还印着深深的齿痕。他按了按老太太的上腹部，老太太“哎哟”一声皱紧眉。
“这不是胃炎。”陈砚之直起身，对姑娘说，“你奶奶这是‘湿浊困脾’，《金匮》里说‘食已即吐者，大黄甘草汤主之’，但她这吐清水、苔白腻，是寒湿，不能用大黄。”
林薇凑过来看舌苔：“那是不是跟上次李阿姨的痰饮有点像？但她没说胸口堵啊。”
“不一样。”陈砚之摇头，“李阿姨是饮停胁下，她这是湿浊堵在胃脘，你看她舌头胖成这样，是脾运化不动水湿了，湿浊往上涌才吐清水。”他转身开方子，“得用苓桂术甘汤打底，加苍术10g，厚朴10g，这俩能燥湿行气，比单纯健脾管用。”
姑娘凑过来看方子：“就这几味药？能管用吗？她昨天吐得连水都喝不进。”
“你别急。”陈砚之把方子递过去，“这药得温服，熬的时候加三片生姜，能止呕。另外让你奶奶试试艾灸，就灸肚脐上方的中脘穴，每次十分钟，灸完会觉得肚子暖暖的，能舒服点。”
老太太忽然插话：“我这腿也沉得很，抬都抬不动，是不是也跟这有关系啊？”
“当然有关系。”陈砚之蹲下来按了按她的小腿，一按一个坑，半天没起来，“湿浊往下走就会腿沉、水肿，方子里加了茯苓皮15g，专门利水消肿的，连腿上的湿气一起带出去。”
正说着，门口进来个戴安全帽的大叔，捂着膝盖直咧嘴：“陈大夫，我这膝盖疼了大半个月，蹲下去就起不来，贴了膏药也没用，是不是风湿啊？”
林薇刚要拿脉枕，陈砚之已经注意到他裤腿上的泥点：“您是工地上干活的吧？最近是不是总淋雨？”
大叔一愣：“是啊，前阵子连着下了一周雨，我在户外搭脚手架，裤腿天天湿透。”
“这是‘着痹’，《金匮》里说‘湿痹之候，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陈砚之摸了摸他的膝盖，皮肤摸着潮乎乎的，“湿气钻进关节里了，得利水渗湿。给您开薏苡仁汤，薏苡仁30g，苍术12g，羌活10g，独活10g，这药能把关节里的湿气通过小便排出去。”
大叔皱眉：“我听人说风湿得用红花、艾叶泡脚，管用不？”
“管用，但得配着药喝。”林薇在旁边接话，“我爸工地上的师傅都用艾叶、生姜煮水泡脚，您也试试，每次泡到膝盖，泡完擦干别吹风。”
陈砚之补充：“对了，别吃生冷的，尤其是冰啤酒，不然湿气更重。这药得熬四十分钟，让薏苡仁的药性全出来。”
大叔刚走，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本线装的《金匮要略》，指着其中一页对陈砚之说：“你刚才说湿浊困脾，还记得‘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吗？她这就是太阴湿阻，除了苓桂术甘汤，加藿香10g更好，能化湿止呕。”
陈砚之赶紧在方子上添了藿香，笑着说：“还是爷爷记得细，我光想着健脾，忘了芳香化湿了。”
林薇在旁边记笔记：“湿浊困脾——苓桂术甘汤加苍术、厚朴、藿香；着痹——薏苡仁汤，配合艾叶生姜泡脚。”写完抬头问，“那要是湿气跑到皮肤上，起小水泡，痒得厉害呢？”
“那是‘湿疮’。”爷爷翻到“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篇，“《金匮》说‘浸淫疮，从口流向四肢者可治，从四肢流来入口者不可治’，能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既能解表又能清湿。”他看着陈砚之，“你给说说，这方子为啥能治湿疮？”
陈砚之想了想说：“麻黄能发汗解表，把湿气从皮肤带出去；连翘、赤小豆能清热利湿，对付湿疮的红肿发痒正好。之前有个小伙子起湿疹，用这方子加了地肤子、白鲜皮，喝了五天就消了。”
林薇忽然想起什么：“昨天那个总咳嗽的张大爷，他痰是白色的，黏糊糊的，是不是也是湿气啊？”
“是‘痰湿阻肺’。”陈砚之点头，“得用二陈汤，半夏、陈皮化痰，茯苓利湿，甘草调和，再加苏子10g，莱菔子10g，能把痰往下顺，免得堵在肺里。”
爷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把‘湿’的路子摸得差不多了。记住，湿邪黏腻，得慢慢化，不能急着用猛药，就像晒被子，得等太阳把潮气一点点烘出去，急着用火烤，反而会烤焦了。”
正说着，刚才那姑娘又跑回来，手里举着个保温杯：“陈大夫，我奶奶刚才又吐了，能不能在药里加点止吐的？”
“加生姜三片不够，再加姜半夏10g。”陈砚之在方子上添了一味药，“熬药时让药气熏熏鼻子，也能止呕。回去先熬半碗，温温地喂她，别一次喝太多。”
姑娘刚走，林薇指着窗外：“您看，又下雨了，这湿气怕是更重了。”
陈砚之望着雨丝，忽然笑了：“正好，让大家都见识见识，咱们葆仁堂治湿的本事。”
林薇跟着笑：“那得把除湿的药都摆到显眼处，像茯苓、苍术、薏苡仁，让进来的人一抬头就看见。”
“说得对。”陈砚之转身去药柜前，把装着茯苓的陶罐挪到最上层，“再写块小牌子，写上‘雨天防湿，可煮薏苡仁粥’，保准有人来问。”
雨越下越大，敲得屋檐噼啪响，葆仁堂里的药香混着湿气，反倒生出一种踏实的暖意。陈砚之看着林薇在小黑板上歪歪扭扭写字的样子，忽然觉得，这雨天坐诊，倒比晴天更有滋味——毕竟，能把缠人的湿气一点点化掉，也是件挺有成就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