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透过葆仁堂的木窗,在青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陈砚之正用软布擦拭爷爷那套黄铜药碾,林薇趴在柜台上,对着《金匮要略》里的“痰饮咳嗽病脉证治”出神,忽然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打断。
门口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被个中年男人搀扶着,手里攥着个褪色的手帕,每喘一口气,肩膀就剧烈地耸动一下,像是风箱漏了风。
“张奶奶?”林薇赶紧起身,“您怎么来了?是不是喘得又厉害了?”
老太太摆着手,好不容易顺过气:“小……小林姑娘,这阵子……咳咳……喘得躺不下,坐着能强点,后半夜……总憋醒……”
陈砚之搬来带靠背的椅子,让老太太坐下,又倒了杯温水:“先缓缓,别急着说。”
男人在旁边解释:“我妈这是老毛病了,天一凉就犯,去医院查说是肺气肿,开了气雾剂,喷完能好一阵,可总反复。”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青瓷小罐,见这情形,把罐子往桌上一放:“伸出舌头我看看。”
老太太费力地张嘴,舌面淡得几乎没血色,苔白滑腻。爷爷又三指搭在她腕上,闭目片刻:“脉沉细而弱,是肺肾两虚啊。”
陈砚之凑近看了看老太太的眼睑:“眼睑也发白,是有点虚。《金匮》里说‘咳逆倚息,短气不得卧,其形如肿,谓之支饮’,但她这更偏虚,不是单纯的痰饮。”
“说得对,”爷爷打开青瓷罐,里面是晒干的紫河车粉末,“她这是‘虚喘’,常年咳喘耗伤肺气,久了又连累肾——肾主纳气,肾虚了,气就吸不深,所以总觉得气短。”
林薇翻着书:“那用苏子降气汤?我记得那方子能平喘,还能温肾。”
“可以,但得加减。”爷爷指着书页,“苏子降气汤里有肉桂,她这舌苔白滑,有点寒象,能用,但量得少。另外,她气虚明显,得加黄芪,《金匮》里说‘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薯蓣丸主之’,虽不是治喘,但补气的理是一样的。”
陈砚之接过话:“我觉得还得加补骨脂,这药能补肾纳气,专门治这种虚喘。上次李大爷喘得厉害,加了这味药,就好很多。”
老太太喘着问:“陈大夫……这药……苦不苦?我……喝不了太苦的……”
“加两克甘草调和,”陈砚之写着方子,“再让您儿子给您熬药时加两颗蜜枣,能挡点苦味。方子是:苏子10g,半夏10g,当归10g,厚朴6g,前胡10g,肉桂3g,炙甘草6g,黄芪15g,补骨脂10g。”
他顿了顿,又补充:“熬药时得用小火慢煎,煎出两碗,分早晚两次喝,温服。喝完别出门吹风,最好躺半小时。”
男人接过方子,又问:“我妈这能吃点啥补补不?她总说没胃口。”
“别瞎补,”爷爷摆手,“虚不受补,弄不好还会生痰。煮点山药粥,或者用冬虫夏草炖瘦肉,每次放两根就行,多了浪费,还上火。”
林薇在旁边记:冬虫夏草2根+瘦肉,炖1小时,每周2次。
老太太喘得稍轻了些,又说:“夜里……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咳不出来,黏糊糊的……”
“那是痰湿,”陈砚之补充,“方子里加了半夏、厚朴,能化痰。另外,您平时可以用川贝母和梨煮水,别放糖,川贝能润肺化痰,梨能生津,比吃止咳药强。”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个穿运动服的小伙子,捂着胸口直皱眉:“大夫,我这两天运动后总喘,胸口发闷,像有东西堵着,休息会儿能好点,是不是跟我前天跑马拉松有关?”
陈砚之让他坐下,搭脉时眉头微蹙:“脉浮数,舌红苔薄黄,你这是‘实喘’,运动后肺气不宣,又有点热象。”
林薇凑过来看:“那用麻杏石甘汤?《金匮》里虽然没明说,但那方子治热喘挺管用的。”
“没错,”爷爷点头,“他这是‘邪热壅肺’,麻黄能宣肺,杏仁能平喘,石膏能清热,正好对证。但他没发烧,石膏量别太大,15g就行,麻黄6g,免得发汗太多。”
小伙子挠挠头:“我这用不用像老太太那样补补?我妈总让我喝人参汤。”
“可别,”陈砚之笑了,“你这是实热,补了反而把热邪堵在里面,得先清热平喘,等不喘了,再慢慢调理。”
送走两人,林薇对着两个方子出神:“都是喘,一个补,一个清,差别真大。”
“这就是‘虚实’的学问,”爷爷拿起紫河车粉末,“虚喘得补肺肾,就像给漏风的风箱修补缝隙;实喘得祛邪,就像把风箱里的杂物清出去。《金匮》里说‘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但前提是辨清虚实,虚的‘温药’是补,实的‘温药’是通,可不能混为一谈。”
陈砚之擦完药碾,忽然说:“张奶奶那紫河车粉末,您什么时候给她准备的?”
“上周她儿子来问过,我就知道她得过来,”爷爷笑了,“这老太太喘了大半辈子,虚证越来越明显,紫河车能补精血,比单纯补气更管用。”
林薇忽然指着窗外:“您看,张奶奶儿子又回来了!”
男人手里举着个保温杯:“忘问了,这药得熬多久?我妈这情况,能喝牛奶不?”
“药熬半小时就行,”陈砚之叮嘱,“牛奶别喝凉的,热一热再喝,最好别空腹喝,免得碍着药效。”
男人走后,阳光已经移到了药柜上,照亮了“蛤蚧”“冬虫夏草”这些药斗。林薇摸着《金匮要略》的封面,忽然觉得,这老书里的智慧,就像爷爷配药时的小心思,总能在虚虚实实里,找到最妥帖的法子——不猛,不烈,却能一点点把那些缠人的病痛,熨帖成安稳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