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风裹着雪籽撞在窗上，葆仁堂的炭盆烧得正旺，陈砚之刚给爷爷续上热茶，门帘就被一股寒气顶开，一个裹着军大衣的汉子弓着腰闯进来，双手死死捂着肚子，牙齿咬得咯咯响。
“陈大夫…肚子…肚子要疼死了…”汉子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额头顶着冰凉的柜台，军大衣下摆在地上蹭出细碎的雪沫，“从早上疼到现在，像有把冰锥在肚脐周围转圈钻，暖水袋焐着也没用，刚才差点疼晕在雪地里。”
林薇赶紧搬过藤椅，陈砚之扶他坐下时，指尖触到他肚子上的肌肉紧绷绷的，像块冻硬的铁板。“是不是越按越疼？”陈砚之低声问，“疼起来还带着点抽紧，连带着腰都直不起来？”
汉子猛点头，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是是是！尤其肚脐右边，一按就像针扎，刚才在社区医院打了止痛针，管了半小时又疼起来。大夫说可能是阑尾炎，让我去大医院开刀，可我这疼法跟上次邻居阑尾炎不一样，他是一直疼，我这是一阵一阵的，疼起来能把人疼疯，不疼时又好点。”
爷爷从里屋出来，手里转着两个核桃，往汉子肚子边凑了凑：“张嘴我看看舌苔。”汉子费力地张开嘴，舌苔白得像结了层霜，舌尖却有点发青。爷爷又按了按他的手腕，脉沉紧得像冻住的麻绳：“晚上是不是疼得更厉害？遇着热乎气能轻点点？”
“对对对！”汉子眼睛亮了，“昨晚蜷在被窝里，捂着热水袋能睡俩钟头，一翻身凉气钻进来，立马疼得直哼哼。我妈说我是着凉了，给我灌了碗姜汤，喝的时候舒服点，过会儿更疼了。”
“《金匮要略》里说‘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陈砚之翻开医书，指着泛黄的纸页，“您这是寒疝，寒邪裹着瘀血堵在肠子里，就像冬天的河道结了冰，还漂着枯枝败叶，水流不动了。生姜汤太轻，驱不了这么重的寒，得用点猛的。”
他转身抓药，戥子称药材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当归五钱，既能养血又能活血，您这疼带着抽紧，血活开了筋就松了；生姜八片，得用老生姜，去皮切片，辛温散寒的劲儿才足；羊肉…今天没备好，您回去自己买半斤，得是带骨的羊肉，焯水去血沫，跟药一起炖。”
林薇在旁边记着用法：“羊肉得切大块，先焯水，再跟当归、生姜放砂锅里，加三碗水，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小火炖俩钟头，炖到肉烂了就行，连汤带肉一起吃，最好早上空腹吃，能借着阳气把寒气往外赶。”
“那我这疼得厉害，光喝汤管用吗？”汉子还是不放心，手捂着肚子直哆嗦，“要不要加点止痛药？”
“别加，”爷爷敲了敲核桃，“止痛药是把疼盖住了，寒邪还在里面，越盖越麻烦。这当归生姜羊肉汤是给河道破冰的，当归像凿子，生姜像柴火，羊肉像热水，三样凑一起，才能把冰化了，把瘀清了。你这疼是寒邪在闹腾，得让它闹腾出来，不能憋着。”他转向陈砚之，“加三钱小茴香，他这疼在肚脐周围，小茴香能温肾散寒，专门治这地方的寒疼。”
陈砚之抓了把小茴香，又补充：“炖的时候别放盐，羊肉本身就有点咸味，加盐会把药性收住。也别放八角桂皮那些香料，它们太燥，会耗气血，就当归、生姜、羊肉、小茴香四样，纯粹点才管用。”
汉子刚要起身，门口进来个小伙子，捂着小腹直皱眉：“大夫，我这也是肚子疼，不过是左边疼，像有根筋往下拽，连带着睾丸都坠胀，站着疼，坐着也疼，就躺着蜷着能好点，是不是也是寒疝？”
陈砚之让他坐下，按了按他的左下腹，小伙子疼得“嘶”了一声：“您这舌苔白腻，脉沉弦，也是寒疝，但偏于气滞，《金匮》里说‘寒疝偏坠，大小茴香丸主之’，得用小茴香、荔枝核、橘核这些理气的药。”
他抓过小茴香三钱，荔枝核三钱，橘核三钱：“这仨是治疝气的‘三剑客’，小茴香温散寒邪，荔枝核、橘核理气散结，您这睾丸坠胀就是气结住了，得把气理顺了。再加二钱川楝子，虽然有点小毒，但理气止痛的劲儿大，配着小茴香用，寒热调和，不伤人。”
小伙子看着药包：“这药也得炖羊肉吗？我不爱吃羊肉。”
“不用，”林薇笑着说，“这药熬汤喝就行，药材泡半小时，大火烧开转小火煎二十分钟，倒出来温着喝，一天两次。您这得少坐，别总跷二郎腿，不然气更瘀在下面，好得慢。”
汉子和小伙子一起走时，雪下得更大了。汉子裹紧军大衣，回头问：“陈大夫，我这羊肉汤得喝几付？”
“先喝三付，”陈砚之叮嘱，“喝完要是疼轻了，再喝两付巩固巩固。记住别吃生冷的，尤其冰啤酒、凉菜，不然等于刚化的冰又泼上凉水，白费劲。”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雪幕里，林薇搓着手笑道：“原来这肚子疼还有这么多讲究，寒疝就分好几种，以前我还以为肚子疼都是吃坏了呢。”
“《金匮》里说‘病皆与脏腑经络血脉相关’，”爷爷往炭盆里添了块炭，“就像这寒疝，有的是血寒，有的是气滞，有的还带着湿，得看清楚邪在哪儿，才能用药。就像除雪，路上的雪得扫，屋顶的雪得捅，墙角的冰得烤，法子不对，雪越积越厚。”
陈砚之把当归放回药柜，忽然指着窗外：“您看那棵老槐树，树皮冻裂了缝，春天一到照样发芽，人也一样，只要把寒邪赶出去，气血活开了，再重的病也能好。”
炭盆里的火“噼啪”响着，映得医书上“寒疝”两个字暖暖的，仿佛连纸上的墨迹都带着股能驱散严寒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