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品烟客
灵渠的入口，比想象中更加荒凉。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古代水闸，巨大的条石垒砌成堤坝，闸门上锈迹斑斑的铁链在风中晃动，发出“吱呀”的呻吟声。水闸两侧是陡峭的岩壁，壁上爬满了墨绿色的青苔和藤蔓，偶尔有水滴从岩缝渗出，落入渠中，发出“滴答”的回响。
老海狼站在船头，望着眼前这条两千年前开凿的人工运河，神色凝重：“灵渠已有百余年未经大规模疏浚，许多地段淤塞严重。我们的船吃水不浅，恐怕要费些力气。”
他转身对帮众下令：“放小船下去，探明水深和暗礁。每船十人，轮班拉纤。记住，小心水下的暗流和漩涡！”
海狼帮众训练有素，很快行动起来。四条小舢板放下水，每船两名水手持长竿探路，其余人则准备绳索和纤板，准备上岸拉纤。
沈砺也来到船头。他能感觉到，这灵渠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不是妖气，也不是灵气，而是一种沉淀了千年的、混杂着人力与自然对抗的沧桑感。渠水呈墨绿色，深不见底，偶尔有气泡从水底冒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沉睡。
“前辈，”老海狼走过来，“灵渠全长六十里，最险的是中段的‘三叠瀑’和‘龙回头’。那里水流湍急，暗礁密布，早年常有船只倾覆。过了那两处，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
沈砺点头：“有劳帮主费心。”
船队开始缓慢驶入灵渠。由于水闸早已废弃，船只只能从旁边的侧渠通过。侧渠狭窄，仅容一船通行，两岸是光滑的岩壁，抬头只能看到一线天空。
进入渠内，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腐殖质的气味。船底不时传来“咔哒”声，那是船身擦过水下碎石的声音。
拉纤的帮众在岸上艰难前行。灵渠两岸并无道路，只有前人踩出的羊肠小径，许多地方被荆棘和藤蔓覆盖，需用刀剑开路。更危险的是，小径紧贴岩壁，外侧就是数丈深的渠水，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渠中。
行约三里，前方传来惊呼。
“有漩涡！”
只见前方渠面出现一个直径丈许的漩涡，水流旋转着向中心汇聚，发出“呜呜”的怪响。几条探路的小舢板被漩涡吸引，正艰难地向外围划去。
老海狼脸色一变：“是‘鬼吸水’！快，倒划！后退！”
但已经晚了。
海狼号船头被漩涡边缘的吸力拉住，开始缓缓转向漩涡中心。船身剧烈摇晃，甲板上的货物发出碰撞的声响。
“稳住！稳住！”老海狼嘶声大喊。
沈砺纵身跃上船舷，望向漩涡深处。他能感觉到，这漩涡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水下有什么东西在搅动水流——不是蛟龙，是别的东西。
“水下有异物。”沈砺沉声道，“我去看看。”
“前辈不可！”老海狼急道，“鬼吸水险恶无比，入水者无一生还！”
沈砺却已经脱下外衣，纵身跃入渠中！
“沈大哥！”阿椋失声惊呼。
众人涌到船舷边，只见沈砺的身影没入墨绿色的渠水，瞬间消失不见。
水下世界，与水上截然不同。
光线昏暗，能见度不足一丈。水草如鬼魅般摇曳，偶尔有鱼群惊慌逃窜。沈砺运转曦力，体表泛起淡金色光芒，照亮周围三尺水域，同时隔绝水压和寒气。
他向着漩涡中心潜去。越往下，水流越急，吸力越强。寻常人早被卷得失去方向，但沈砺以曦力定住身形，如同水中磐石。
终于，他看到了漩涡的源头。
那不是什么异物，而是一处天然的水下洞穴。洞穴入口约莫两人宽，深不见底，正疯狂地吞吸着渠水，形成漩涡。而在洞穴边缘，赫然挂着几具尸骨！有新鲜的，也有早已白骨化的，显然都是被漩涡吸入的遇难者。
更让沈砺心惊的是，他在一具较新的尸体上，看到了熟悉的服饰——黑月教的袍角！
“黑月教的人死在这里？”沈砺心中警铃大作。
他游近查看。那尸体腰间还系着一个皮囊，鼓鼓囊囊的。沈砺取下皮囊，打开，里面是几枚黑色药丸和一张油纸包裹的地图。
地图绘制得很粗糙，但能看出是灵渠一带的水道图，标注了几个红点，其中一处正是这个漩涡的位置，旁边写着两个字：“阵眼”。
阵眼？
沈砺仔细感知，果然发现这漩涡的形成并非完全自然。洞穴周围的水流中，隐隐有某种规律性的波动——那是人为布置的阵法残留！
“有人在灵渠中布阵？”沈砺心中凛然。
就在这时，洞穴深处忽然涌出一股暗流！那暗流中夹杂着刺骨的阴寒之气，与玄阴宗的寒毒有几分相似，但更加精纯、更加古老。
沈砺急忙向上游去。暗流紧追不舍，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来。他挥剑斩断几股水流，却斩之不尽，反而有更多暗流从洞穴涌出。
眼看就要被暗流包围，沈砺心念一动，全力催动曦力！
“曦光护体！”
金色光芒爆发，形成一个光罩将沈砺包裹。暗流撞在光罩上，发出“嗤嗤”声响，竟被曦光消融、净化！
趁此机会，沈砺冲出水面，一跃回到船上。
“前辈！您没事吧？”老海狼急忙上前。
沈砺摇头，将皮囊和地图递给他：“水下有阵法残留，还有黑月教和玄阴宗的尸体。这漩涡是人为制造的。”
老海狼接过地图，脸色骤变：“这是……‘九阴聚水阵’！我在古籍上见过记载，是玄阴宗用来汇聚阴寒之气的邪阵！他们居然在灵渠布阵？”
“不止布阵。”沈砺指向地图上的其他红点，“这些地方，可能都有类似的阵法。整个灵渠，恐怕已经被改造成一个巨大的陷阱。”
众人闻言，无不色变。
“那我们还往前走吗？”石猛握紧刀柄。
沈砺看向前方：“走。但要做好准备，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
船队继续前行。有了沈砺的提醒，海狼帮众更加警惕。果然，在接下来的航程中，他们又遇到了两处类似的漩涡，都是阵法形成的“鬼吸水”。好在提前察觉，小心避开，倒也有惊无险。
行至午时，前方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声。
“三叠瀑到了！”老海狼高喊。
众人望去，只见前方渠面陡然变窄，水流从三层阶梯状的岩坎上奔腾而下，落差足有十余丈！白浪翻涌，水雾弥漫，声如雷鸣。这就是灵渠最险的“三叠瀑”。
“拉纤的兄弟小心！”老海狼指挥道，“把纤绳系牢！慢慢放！”
船只开始下瀑。第一层落差最小，约三丈，船身倾斜着滑下，激起大片水花。第二层落差五丈，船身几乎垂直坠落，甲板上所有人都紧紧抓住缆绳或船舷。第三层落差最大，有七丈，船如离弦之箭般冲下，狠狠砸在水面上，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嘎吱——！”
船底传来木材破裂的声音！
“不好！船底触礁了！”有水手惊呼。
海狼号开始进水。虽然进水速度不快，但若不止住，迟早会沉没。
老海狼当机立断：“靠岸！修补船底！”
船队在瀑布下方的水潭靠岸。这里是一处相对开阔的水域，岸边有片碎石滩。众人上岸，水手们开始检查船底损伤。
沈砺则环顾四周。这里地势险要，三面环山，只有来路和去路两条水道。若是有人在此设伏……
他的担忧很快成真。
“咻——！”
一支响箭从山壁上射来，钉在船桅上！
“敌袭！”
山壁两侧，突然冒出数十名黑衣人！他们手持弓弩，箭矢如雨点般射下！
“结盾阵！”老海狼怒吼。
海狼帮众迅速举起盾牌，护住伤员和货物。但箭矢太过密集，仍有数人中箭倒地。
沈砺眼神一冷，身形如电般掠上山壁！他施展曦光遁，在峭壁上如履平地，转眼已到半山腰。
那些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有人能如此迅速地攀上陡峭的岩壁，慌乱中调转弩箭对准沈砺。但沈砺更快，铁剑出鞘，剑光如瀑！
“噗噗噗——”
三名弩手咽喉中剑，倒地身亡。
其余黑衣人见势不妙，转身欲逃。但沈砺岂会放过他们？他剑光再展，又有五人倒下。剩下的黑衣人四散逃窜，消失在密林中。
沈砺没有追击，而是捡起一名黑衣人掉落的腰牌——又是黑月教！
“黑月教、玄阴宗……他们到底在灵渠布置了多少人手？”沈砺心中疑惑。
他返回岸边，老海狼已经清点完伤亡：五人死亡，十一人受伤，其中三人重伤。
“妈的，这些杂种！”老海狼怒骂，“专门挑这种险要地段设伏，分明是要我们的命！”
沈砺沉声道：“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是我们。灵渠是南北交通要道，若在此布下重兵，可以轻易截断南北往来。”
他想起月无缺说过，江南各方势力都在寻找太阳炉的线索。而灵渠连接长江和珠江水系，若是太阳炉的某块碎片藏在南海，灵渠就是必经之路。
“他们是在封锁南下的通道。”沈砺得出结论，“不想让任何人……特别是曦族后裔，前往南海。”
苏茗走过来，面色苍白：“那药王谷……”
“药王谷在灵渠中段，恐怕也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沈砺看向远方，“但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船底修补完毕，船队继续前行。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警惕，每过一处险要地段，都先派探子侦查。果然又发现了几处埋伏，但都被提前察觉，或击退，或绕行。
如此走走停停，直到日落时分，前方出现一片开阔的河滩。
河滩上长满各种奇花异草，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气。滩涂中央，有一座简陋的竹楼，楼前挂着几串风干的药草。竹楼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坐在竹椅上，悠闲地晒着夕阳。
“到了，百草滩。”老海狼低声道，“那位就是百草先生。”
船队靠岸。沈砺等人下船，走向竹楼。
百草先生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来，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手中的草药：“今日不接诊，明日请早。”
沈砺抱拳：“前辈，我们有同伴重伤，急需救治，还请前辈施以援手。”
百草先生这才抬起头，打量众人。他的眼睛很亮，如同孩童般清澈，但眼神深处却藏着历经世事的沧桑。
“重伤？”他目光落在胡枭身上，“寒毒入心，本已无救，却被人用赤阳草强行续命……有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胡枭面前，伸手搭脉。片刻后，他收回手，淡淡道：“能治。但你们付得起代价吗？”
“前辈请说。”沈砺道。
百草先生伸出三根手指：“三件事。第一，我要一株‘九叶还魂草’，此草只生长在灵渠源头‘天池’之畔，有‘水麒麟’守护，采摘者十死无生。”
“第二，我要一颗‘千年毒蛟’的内丹。毒蛟盘踞在灵渠下游‘黑水潭’，口吐毒雾，触之即死。”
“第三……”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我要你身上一件东西。”
沈砺心中一凛：“何物？”
“你腰间那柄剑。”百草先生指着沈砺的铁剑，“我要剑柄上镶嵌的那颗‘曦石’。”
沈砺低头看去。铁剑剑柄上确实镶嵌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透明晶石，那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一直以为是装饰，从未在意。
“这石头……叫曦石？”
“你不知道？”百草先生讶异，“曦石是曦族特有的矿石，蕴含精纯的曦力。你既身负曦族血脉，却不知此物？”
沈砺摇头：“家父未曾提及。”
“那更好了。”百草先生笑道，“反正你也不认识，给我也无妨。”
沈砺沉默。这柄剑是父亲遗物，他本不愿交出。但胡枭的伤……
“前辈，前两件事我们可以去做。但这柄剑是家父遗物，恕难从命。”沈砺最终道，“可否用其他东西替代？”
百草先生摇头：“我就要那颗曦石。不过……我可以换个条件。如果你能完成前两件事，第三件事，我可以换成另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你……”百草先生盯着沈砺，“去南海归墟岛，替我取回一样东西。”
沈砺瞳孔一缩：“前辈也知道归墟岛？”
“何止知道。”百草先生幽幽道，“三十年前，我曾去过那里，见到了天机先生苏怀远。他托我保管一样东西，说三十年后会有人来取。如今三十年已到，来人……应该就是你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碎片，巴掌大小，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刻着古老的曦文。
沈砺接过碎片，立刻感觉到其中蕴含的精纯曦力！这碎片与青铜镜、炎心碎片一样，都是曦族古物！
“这是……”
“太阳炉的‘核心碎片’之一。”百草先生语出惊人，“当年苏怀远从归墟岛带出三块碎片，一块他自己留着，一块给了严九针，一块交给我保管。他说，三十年后，会有曦族真正的传人集齐三块碎片，重铸太阳炉。”
他看向沈砺：“现在，严九针那块应该在月无缺手中，我手上这块给你，苏怀远那块在归墟岛。你要重铸太阳炉，就必须去归墟岛。”
沈砺握紧碎片，心中翻涌。原来太阳炉早已被拆解，碎片分散在各处。严师叔、天机先生、百草先生……这些老一辈的人物，都在暗中布局，等待曦族传人的出现。
“前辈，”沈砺郑重道，“您与家父……”
“沈云霄是我至交。”百草先生眼中闪过痛色，“当年他遇害，我本想去报仇，但苏怀远拦住了我。他说，仇要留给云霄的儿子亲自去报。这些年，我隐居灵渠，一面寻找救治寒毒的良方，一面等待你的到来。”
他看向胡枭：“你同伴的伤，我可以先治。但九叶还魂草和千年毒蛟内丹，你们必须去取。这不是刁难，而是……试炼。”
“试炼？”
“曦族传人，肩负重任，若连这点险阻都克服不了，如何面对更大的风浪？”百草先生正色道，“而且，九叶还魂草能彻底治愈寒毒后遗症，毒蛟内丹可炼制‘百毒不侵丹’，对你们南海之行大有裨益。”
沈砺明白了。这不是刁难，是磨砺，也是馈赠。
“好，我们去。”他看向同伴，“桑老、石猛，你们留下保护胡大叔和苏姑姑。我和阿椋去取药。”
“沈大哥，我也去！”阿椋挺起胸膛，“我熟悉草药，能帮上忙。”
沈砺想了想，点头：“也好。”
百草先生道：“天池在灵渠源头，距此三十里。黑水潭在下游二十里。你们有一夜时间，明日日出前若未返回，我便开始治疗，但效果会打折扣。”
一夜，两个地方，两样稀世宝物。
沈砺深吸一口气：“足够了。”
他看向西方，夕阳正缓缓沉入山脊。
夜幕，即将降临。
（第五部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