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道青色剑光,是蔺惊弦此生最灿烂的瞬间。
剑光撕裂血色长空,其中蕴含的剑意纯粹而决绝,不带半分迟疑,正是沧浪剑盟最高绝学——“沧浪归墟”!
为发出这一剑,他燃烧了自己的剑骨,点燃了自己的神魂,将一身修为尽数灌注其中。其威力,早已超越了他自身巅峰时的极限。
他的目标很明确,并非苍九旻本人,而是直指那处曾被他用“听风剑”斩出裂痕的阵法节点。他要以点破面,哪怕只是让这邪恶的大阵停滞一息,也算对得起自己心中崩塌的正道。
“愚蠢。”
苍九旻甚至没有转身,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蔑的评价。他似乎早已料到,这只飞蛾会选择扑向那个看似最亮的“缺口”。
他缓缓伸出一根手指,就是一根再寻常不过的食指。
指尖上,一缕殷红如血的龙气如灵蛇般缠绕、盘旋,被不可思议地压缩、再压缩,最终化为一个比针尖还要细微的、深邃不见底的暗红色光点。
那一刻,风停了,云滞了,连地脉的哀嚎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就在那道璀璨的青色剑光即将触及“吞龙桩”桩身的瞬间,那枚暗红色的光点后发先至,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只是轻飘飘地、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剑光的剑尖之上。
“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毁天灭地的轰鸣。
只有一声清脆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轻响。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蔺惊弦在飞散的意识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拼尽一切的剑芒,从最锋利的剑尖开始,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化为漫天飞舞的青色光屑,如同被朝阳照耀的尘埃,绚烂而无力。
那股曾让他引以为傲、无坚不摧的决死剑意,在接触到那个小小红点之后,便如滚烫铁块投入了冰湖,连一丝挣扎都未曾发生,就彻底消融、溃不成军。
远处,姬珩的观星台上,星盘疯狂运转,光芒大放。
他面前的光幕上,蔺惊弦攻击瞬间造成的那一丝能量波动,以及苍九旻反击时运用的能量模型,被一帧一帧地完整记录、分析、解构。
“完美的样本……‘吞龙桩’的能量构成与运转模型,解析完毕。”姬珩满意地合上玉骨折扇,嘴角的笑意愈发浓郁。这只飞蛾,总算没白死。
鹰愁峰顶,剑芒破碎,蔺惊弦的身形狼狈地从半空中跌出。
“铮——”
他手中的“听风剑”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哀鸣,剑身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灵光尽失。
而他本人,更是如遭九天神雷轰顶,猛地喷出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整个人如断了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地。
“萤火之光,如何与皓月争辉?”
苍九旻那充满嘲弄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剑道。不堪一击。”
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白猿,亲眼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它那简单的思维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它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白衣小个子身上那股一度让它感到不安的灿烂气息,瞬间就熄灭了。
于是,它再次将全部的仇恨,牢牢锁定在了苍九旻身上。
蔺惊弦半跪在地,身体摇摇欲坠,鲜血从嘴角不断滴落。他抬起头,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眼中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悲哀。
“你……已经不是人了……”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人?”
苍九旻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卑微的玄孙。
“我即将成‘天’,又何须为‘人’?”
他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身影一闪,便鬼魅般出现在蔺惊弦面前,那双金色的竖瞳里,满是看着一只碍眼蝼蚁的厌烦。
苍九旻缓缓抬起手掌,掌心血光凝聚,那股足以撕裂山川的力量,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废物。”他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连做我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就用你的血,来祭我即将到来的新生吧。”
话音未落,那凝聚着血色龙气、足以毁天灭地的一掌,在蔺惊弦那双悲哀而死寂的眼眸注视下,毫不犹豫地、重重地朝着他的胸口印去。
那一掌,终究是落下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而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仿佛一块过冬的冻肉被铁锤砸了个结实。
蔺惊弦的护体真气像是阳光下的最后一捧雪,瞬间消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身体,而是一个被戳破的皮囊,里面那股让他骄傲了半辈子、苦修了二十多年的澎湃内力,正被一股无可抗拒的蛮横力量,粗暴地从四肢百骸里扯出去。
那不是毁灭,而是一种“抹除”。
他的剑骨,他的经脉,他存在的痕迹,似乎都要被从这个世界上擦掉。
“废物。”苍九旻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连做我踏脚石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手腕一抖。
一股阴柔的巧劲迸发,蔺惊弦那软得像一摊烂泥的身体,便被毫不留情地弹飞了出去,朝着鹰愁峰万丈之下的云海,笔直坠落。
“吼——!”
远处,那头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白猿发出一声悲愤的咆哮,它猩红的眼中满是暴怒,挣扎着便要扑来。
苍九旻头也未回,只是不耐烦地反手一挥。
一道血色气墙凭空而生,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将那庞然大物撞了回去。“砰”的一声巨响,白猿庞大的身躯砸在山壁上,碎石簌簌而下,它闷哼一声,伤上加伤,这次是彻底趴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无尽的黑暗与剧痛吞噬了蔺惊弦。
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体在失重中翻滚。他的一生如同一场荒诞的走马灯,在破碎的意识中飞速闪过。
成为沧浪剑盟最耀眼的少盟主,光宗耀祖……碎了。
以正道之名,荡尽天下邪魔……碎了。
登临武道之巅,成为天下第一剑客……碎了。
所有的荣耀、骄傲和梦想,都在这坠落的过程中,化作了无意义的尘埃。
死了,就这样死了吗?像一个笑话一样。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彻底的虚无吞噬时,几幅与他那光鲜亮丽的人生格格不入的画面,突兀地闯了进来。
安乐镇街头,小贩扯着嗓子的叫卖声。
包租婆刘翠花叉着腰,唾沫横飞地催促那个懒鬼交房租的泼辣模样。
傻徒弟石敢当端着一碗面,憨厚地笑着,露出两排大白牙。
还有……陆清风,那个傻小子看着自己时,眼中总是闪烁着澄澈的、不含一丝杂质的崇拜光芒。
“师兄,你就是我这辈子要追赶的目标!”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懒人武馆的院子里。
那个叫顾长乐的男人躺在摇椅上,睡眼惺忪,阳光洒在他身上,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他为什么……能那么心安理得地晒着太阳?
一个微弱到几乎不存在,却又顽固得像石头缝里钻出的野草般的念头,在他破碎的灵魂深处,悄然燃起。
“必须……把真相……带回去……”
他不能死。
他死了,那个傻师弟会怎么样?他会相信那个魔头编造的谎言,还是会冲动地去寻仇,然后像自己一样被轻易捏死?
安乐镇呢?那些吵闹的、鲜活的、为了一文钱都能争上半天的凡人呢?他们会被那血色的阵法吞噬,成为魔头登天的养料。
这股强烈的求生意志,奇迹般地驱动了他那具已经不听使唤的残破身体。
在半空中,他几乎是出于本能,蜷缩起了身体,双臂抱住头颅,双腿紧紧收向胸口。
这是他幼时练剑之余,被母亲逼着学习的凡俗保命技巧——“滚石抱”。一门他早已遗忘、甚至一度嗤之以鼻的、用来在坠崖时保护要害的笨拙法门。
鹰愁峰顶,苍九旻的注意力早已从那颗坠落的“垃圾”上移开。他看着“吞龙桩”上那处不断向外泄露着原始地脉能量的缺口,脸上的神情极度不悦。
“麻烦。”
也就在这时,数里之外的安乐镇废墟中。
“噗——”
正在搀扶伤员的陆清风,突然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与蔺惊弦的剑心佩虽未启动,但师兄弟间那份独特的感应,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了什么。
他面无人色,霍然抬头望向鹰愁峰的方向,那张总是充满阳光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惊恐。
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响彻废墟。
“师兄——!”
遥远的无相门观星台上,姬珩看着星盘之上,那颗代表着蔺惊弦的明亮星辰,在闪过最后一丝光芒后,迅速黯淡下去,几近熄灭。
他平静地合上手中玉骨折扇,对身后的影子吩咐道:“棋盘上,清掉了一枚冲动的棋子。通知我们的人,可以开始了。”
圣域之内,燕白露也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决绝的剑意,在天地间彻底消散。她眼神复杂,竟对这位不久前的敌人,流露出了一丝对“殉道者”的敬意。
“他死了。”她轻声说。
一直闭目养神的顾休,眉头却微微一蹙。
他当然也感知到了蔺惊弦那蓬勃的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般熄灭。
但……在那片熄灭的、冰冷的灰烬深处,他似乎还“看”到了一粒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火星,正无比顽固地、倔强地……重新燃起。
真麻烦,居然没死透。
此时,鹰愁峰顶。
苍九旻开始尝试用自身的血色龙气去封堵那个缺口,但那股狂暴的原始地脉之力,却像被激怒的野兽,狠狠反冲而出。
苍九旻闷哼一声,体内一阵气血翻腾。
他这才意识到,事情比他预想的,要麻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