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顾休那半句血书证词,像一把无形的戒尺,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震得他们魂飞天外,脑内嗡嗡作响,再也拼接不出半个完整的念头。
“窃取天命者,非我,乃……”
不是叶擎帝?
那疯狂的划痕,那绝望的剑意,竟然不是一个魔君临死前的诅咒,而是一个囚徒无声的泣诉?
这个认知上的惊天反转,让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听涛阁,瞬间安静得可怕。石敢当忘了肉香,陆清风忘了书香,所有人都被这个更深邃的谜团拽入了冰冷的深渊。
“我明白了!”
突然,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炸碎了满室的寂静。
欧冶钧猛地一拍桌子,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他双眼圆瞪,布满血丝的眼球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那不是恐惧,而是找到了终极真理的狂喜!
“原来是这样!原来如此!哈哈哈哈!一切都说得通了!”
他像个疯子一样,冲到自己那台精密的水晶球模型前,双手在光幕上疯狂挥舞,调出一个又一个数据流和结构图。
他指着那道代表石门的模型,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向着满脸错愕的众人进行他石破天惊的推演:
“你们看!顾先生的证词!还有我发现的划痕!把它们拼接起来,一切都完美了!”
“叶擎帝,他不是墓主!他是个囚徒!他被困在了这扇门的后面!”欧冶钧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他在临死前,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在门框上留下了血书,他想告诉我们,告诉后世的所有人,真正的窃贼是谁!”
他的手指重重点在那个代表“心魔回响”大阵的结构图上,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笑容。
“而我们费尽心力破解的那个‘心魔回响’,根本就不是什么守护大阵!它只是监狱外围的一个警报系统!一个铃铛!一个提醒狱卒‘有老鼠进来了’的破铃铛!”
“真正的监狱主锁,是顾先生看到的那道光幕!那才是囚禁着一位天人境强者的……第二层禁制!”
全新的概念,全新的理论,如同一道横贯天地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众人脑中的所有迷雾。
它逻辑自洽,严丝合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划痕只能从内部留下!
它完美地解释了为什么门后还有一道更强的光幕禁制!
它完美地解释了那半句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血书遗言!
听涛阁内,所有人都被欧冶钧这个石破天惊的“统一理论”彻底镇住了。
“所以……”穆红袖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个基于物理证据和目击证词的理论,让她那几近崩溃的逻辑世界重新找到了坚实的支点,“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位魔君的陵寝……”
欧冶钧缓缓转过身,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用一种无比低沉、无比沙哑,仿佛在为一段被掩埋的历史揭幕般的声音,为这个全新的、令人不寒而栗的谜团,正式命名:
“我们面对的,是一位疯王——一个‘泣血的囚徒’,留下的绝望遗言。”
燕白露的脸色,在听到“光幕”和“血书”时,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她宗门典籍的残篇中,曾隐晦地提及过一种以因果为锁、天地为牢的终极封印。
此刻,欧冶钧的理论,与那古老的传说,严丝合缝。
她看向顾休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麻烦的根源,谎言的编织者——顾休,则在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一个猴年马月都解决不了的宏大谜题后,心满意足地低下头。
他掩饰住嘴角那一丝得逞的笑意,假装在专心致志地研究自己茶杯里那几片载沉载浮的茶叶,仿佛那里面也藏着什么宇宙的终极奥秘。
会议在一种混杂着震惊、恐惧和一丝诡异兴奋的氛围中,渐渐走向尾声。
苏清蝉敲定了后续的“封口”事宜,众人心事重重地准备散去,各自消化这惊人的信息。
顾休第一个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准备以“内急”为由,第一个溜之大吉。
然而,他刚走到门口,一道白色的身影便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燕白露。
她静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已等候多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向顾休。
“顾老板,”她轻启朱唇,声音不大,却让顾休的头皮一阵发麻,“我们,单独聊聊?”
顾休的头皮,是真的有些发麻。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刚从捕兽夹里挣脱出来的耗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一头撞上了另一只蹲守已久的猫。
这只猫还特别漂亮,也特别要命。
“单独聊聊?”顾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无辜、最真诚、最人畜无害的笑容,“燕老板,有何贵干?我……我就是出来上个茅房,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他一边说,一边还煞有介事地捂着肚子,表情痛苦,演技浮夸到恰到好处。
然而,燕白露对他的表演视若无睹。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仿佛能直接看穿他这层薄薄的伪装,直抵他那咸鱼般的灵魂。
“在阵法里,”她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一样砸在走廊安静的空气里,“除了我们,还有别人在‘看’。”
顾休心里“咯噔”一下。
“是吗?还有这种事?”他继续装傻,眼神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惊讶,“怪不得我总觉得后背发凉,还以为是穿少了。这安乐镇一入冬,是真冷啊。”
燕白露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只是向前逼近了一步。一股混杂着幽兰与血腥的奇特香气,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她紧紧盯着顾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个人很强,隐藏得很好,连我也只是隐约察觉。但是你,似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存在。对吗?”
这一刻,顾休那睡不醒的眸子里,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他知道她说的是谁。那个藏在幕后,像个苍蝇一样嗡嗡嗡窥探个没完的家伙,烦得他差点在幻境里提前收工。
但他不能承认。
承认了,就等于承认自己不是凡人,后续的麻烦会像滚雪球一样大。
顾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眨了眨眼,那副戒备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又变回了那副懒洋洋的德行,甚至还很认真地反问了一句:
“看就看呗,又少不了一块肉。有饭好吃吗?”
这句答非所问,这副“所以呢,关我屁事”的无赖态度,落在燕白露眼中,却成了最直接的默认。
她深深地看了顾休一眼,没有再追问,而是转身朝着后院一处更僻静的露台走去。“跟我来。”
顾休叹了口气,知道这顿谈话是躲不过去了。他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心里盘算着待会儿怎么才能用最省力的方式把这尊大神送走。
露台建在醉风楼的后院,周围没有旁人,只有几盆枯萎的秋菊和清冷的月光。
“我修行的功法,名为《九转轮回魔典》。”燕白露一站定,便抛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顾休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打哈欠。魔宗圣典又怎样,能当饭吃吗?
“此功法修炼到高深处,会引来‘因果业火’焚身,直至神魂俱灭。”燕白露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股力量,与你破阵时,石门后透出的气息,同出一源。”
她转过身,月光洒在她绝美的侧脸上,眼角那颗泪痣仿佛也染上了霜色。
“我需要知道,你是如何化解那股力量的。”她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决绝,“你的秘密,就是我的解药。作为交换,我的情报网和九幽天魔宗残余的势力,可以成为你的刀剑。我们合作,一起找出石门背后,以及那个‘窥探者’的真相。”
顾休听明白了。
合着自己这“麻烦体质”,还能当成资产来用?这不就是找了个顶级的“麻烦外包团队”吗?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脸上却是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想了想,慢吞吞地伸出三根手指。
“合作可以。”
燕白露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第一,”顾休懒洋洋地说,“我不想动手。”
“可以。”
“第二,我不想动脑。”
燕白露的眉头微微皱起,但还是点了头:“可以。”
“第三,”顾休的语气变得理直气壮,“你得负责解决所有来找我麻烦的人,并且,要支付我精神损失费。我很贵的。”
“……”
饶是燕白露心性清冷,也被他这套得寸进尺的无赖条款给气笑了。那笑容如冰雪初融,刹那芳华,让顾休都愣了一下。
“好。”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似乎觉得这笔交易怎么算都不亏。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仿佛由凝固的影子构成的羽毛,递给顾休。
“这是‘鸦羽’,以秘法炼制。捏碎它,三里之内,我必有感应。”
顾休接过来,入手冰凉,质感奇特。他拿在手里掂了掂,非常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
“这玩意儿……能当饭票吗?比如在你们魔宗的地盘吃饭,能打折不?”
燕白露的笑容瞬间凝固,她决定收回刚才觉得他不亏的想法。
她没有再理会这个煞风景的家伙,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复杂地说:“别死了。在找到答案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话音未落,她身形一闪,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
露台上只剩下顾休一人。
他看着手里的黑色羽毛,长长地叹了口气:“唉,又多了一件麻烦事。”
还是个不能打折的麻烦。
他随手将“鸦羽”揣进怀里,转身准备从走廊溜回前厅,找个机会开溜回家睡觉。
然而,他刚一转身,脚步就顿住了。
只见走廊的另一头,镇武司的穆红袖,正带着两名气息精悍的下属,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用一种冰冷、审视、仿佛在解剖尸体般的目光,冷冷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