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人群中有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洛雪不动声色,只是暗中注视,耐心等待。
时间流逝,百里风始终如石雕般屹立不动。而山下的人群早已失去最初的热忱,只剩下不耐与倦怠,最初的兴奋早已消磨殆尽。
焦灼的不只是观战者,百里风同样心绪难平。从晨光初现的志在必得,到如今的坐立不安,他深知此举的后果——若绝影客避而不战又无解释,日后江湖上必将颜面扫地。可若对方存心戏弄迟迟不现身,那便是当众羞辱。
“无踪客应在此地吧?既在,便请现身一叙,今朝正好将往日仇怨一笔勾销。”云千墨扬声喝道,话音响彻山谷,显出一身不俗的内劲修为。
四下寂静无声,无人应答。就在云千墨欲转身离去之际,忽从草丛窜出三名矮汉,厉声喝道:“云千墨,休想轻易脱身!你与无踪客有何纠葛与我们无关,但你欠下的债,今日必须偿还!”
此言一出,围观者顿时哗然。云千墨虽在江湖崭露头角时日不长,却已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更兼其父云天青昔年威名赫赫。若能从他身上挖出些隐秘传闻,日后必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众人窃窃私语,云千墨却神色凝重。这三人突然现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几位,在下与诸位素未谋面吧?”云千墨语气平静。
“呸!少装模作样!谁与你相识?若不是你,我们岂会沦落至此?”为首的矮汉怒目圆睁。
“在下实在不记得与诸位有何过节。”云千墨仍是一头雾水。
“那你敢不敢回答我们的问题?”矮汉咄咄逼人。
“有何不敢?我行事向来问心无愧,自当如实相告。”云千墨坦然答道。
“好!你既是云天青之子,初入江湖便声名鹊起,行侠仗义之事广为流传。”那矮汉边说边跃上一块巨石,好让众人看清他的模样。
“可就是这样一位少年侠客,竟做出丧尽天良之事!”矮汉厉声喝道。
“究竟是什么事?大伙儿恐怕还蒙在鼓里吧?”另一矮汉适时接话,配合得天衣无缝。
“当年你可曾在药仙岭暂住?”矮汉质问道。
“确有此事,那时药仙岭确是我的栖身之所。”云千墨点头承认。
“岭中除你之外,是否另有一对母女同住?”另一矮汉紧接着追问。
“不错,但我居于山腰,她们住在山脚。这与诸位有何关联?”云千墨愈发困惑。
“那你与她们可有往来?”矮汉继续逼问,语气咄咄逼人。
“自然相识,交情不浅。”云千墨大方回应,却仍不解对方为何提及此事。
“哈,那你可知那对母女如今身在何处?”为首之人咧嘴冷笑。
“不知。”云千墨答得干脆,眼中却闪过一丝落寞。当年与那对母女情谊深厚,此番重出江湖,竟未曾回去探望。
“当真不知?”另一矮汉紧追不舍。
“确实不知。”云千墨眉头微蹙,心中疑云渐起——这些人究竟意欲何为?
“既如此,我便告诉你。”一名矮汉阴森笑道,“因你离去,昔日的仇家寻上门,将那对母女杀害,尸骨抛于荒山。此事,你可曾知晓?”
何时发生?何人下的手?蓝心泓面色骤变。此事他毫不知情,更未想到那对母女竟已遇害,一时惊怒交加。
哈!果然一问三不知,眼里只有自己。一名瘦小男子讥讽道,这般德行,也配叫大侠?
此话从何说起?未等蓝心泓开口,台下已有人高声质疑,这事与蓝大侠有何干系?再说三位面生得很,如何证明所言属实?若真如你们所说,莫非当时就在现场袖手旁观?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事本与蓝心泓无关,但这三人对细节知之甚详,难免惹人生疑。
不好...柳青暗自握拳。三人话里漏洞百出,却故意说得斩钉截铁,分明是设好了圈套等人来钻。
不错,我们兄弟确实与蓝心泓有些过节,所以对此事了如指掌。为首的瘦小男子坦然道,但私怨归私怨,绝不牵连无辜。只不过——蓝心泓,这事终究因你而起,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该负起责任!
待我与冷月寒之事了结,必定彻查。蓝心泓沉声道。
哈!诸位可都听见了?那瘦小男子突然提高嗓门,冲着人群嚷道,在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难道还看不透吗?这蓝心泓,不过是个道貌岸然之辈!
见众人神色动摇,他继续 :想想看!当年蓝心泓名扬四海,不出一年就销声匿迹。如今重出江湖,头一件事就是挑战默默无闻的冷月寒——为何?因为如今人才济济,他早不是当年那个风光无限的蓝心泓了!只能找个软柿子捏,好重振威风。至于药王谷那对母女的死活?哼,他几时放在心上!
妙啊!这仨人其貌不扬,却极善言辞,三言两语就颠倒了是非。柳青明知有诈,却无法当众揭穿。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争辩,只会自取其辱。此刻他只盼蓝心泓别犯糊涂。
不!我绝非这种人!冷月寒虽隐居多年,但药王谷那对母女的安危我绝不会置之不理。三位若对我有怨,大可明说。但我绝非浪得虚名之徒,请诸位明鉴!冷月寒与我确有血仇!蓝心泓激动否认。台下的柳青听得直跺脚——这蓝心泓实在耿直过头。
眼下既无证据自证清白,急切辩解只会越描越黑。隐忍方是上策。世人最爱痛打落水狗,尤其是对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人。若顺势而为,或许还能博得几分同情;若强行反抗,反倒坐实了罪名。
纵使武功再高,也难敌众人围攻。况且江湖之事本无绝对对错——恶人做件善事,便被夸浪子回头;好人稍有差池,立刻遭人唾骂。故而陈墨初闯江湖之际,宁愿被天下人忌惮,也不愿被称作。往后只需偶尔行善,反倒能博得赞誉。作为一派掌门,他剑法超群,更懂审时度势,自然备受推崇。
可白小荷久居万松门庇护之下,未历江湖险恶,总以君子之心度人,只知皮相,不识人心。欲加之罪,何须真凭实据?那些自诩名门正派者与你素不相识,怎会为你主持公道?
啧啧,我劝你还是认罪罢!看台上的青柳突然高声打断。
我所言字字属实!白小荷死死盯着青柳——此人代表陈墨的意志。若连陈墨都起疑,这世间还有何人可信?面对四周铺天盖地的谩骂,白小荷面色惨白,几欲自绝。她最后望向陈墨,却见他神情淡漠,眸光始终低垂,只静静望着远处山峦。
白小荷,事已至此还有何话好说?要我说,你自行了断反倒干净。那瘦猴阴恻恻笑道。
血海深仇未报,绝不甘休!白小荷情绪激动,却不知越是急切辩解,越显得心中有鬼。
场边的青柳望着台上情形,暗自焦灼。他明白,陈墨甘冒奇险替白小荷探查敌情,已足见信任。若白小荷连这点门道都看不透,着实愚钝。青柳先前已委婉提点过,若再说透,恐怕要暴露身份。但眼下敌暗我明,只能点到为止。
在座诸位都是江湖名宿,不知陈掌门对此有何高见?另一瘦猴突然发难。
此言一出,青柳顿觉后颈发凉——这分明是要拖陈墨下水!江湖是非本就难断,全凭唇舌定夺。陈墨如何接招至关重要。
此事早有定论,何必多言?陈墨四两拨千斤,将皮球踢回众人。
暗地里却传音青柳:速速查清这三个瘦猴的底细,胆敢与我作对,定要他们求生不得。
对手这番跳出来,反倒省去陈墨探查的功夫。原先隐藏的敌人,如今自己现了形。
陈墨的回应让在场众人受宠若惊。他们哪知其中深意,还道陈墨站在己方,殊不知话外之音是尔等自便,莫牵连于我。
唯有白小荷心如刀割。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陈墨身上,换来的却是这般冷漠相待。
啊——!白小荷一声长啸,施展轻功疾掠而去。山谷间回荡着她凄厉的喊声,身影如疯似狂地冲向远方,全然不知归处。
返程途中,青柳低声请示:掌门,白小荷她……
“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叶青霜神色平静道,“既然决心赴死,就该抛开颜面。若连这样的考验都承受不住,将来怎能担当大任?”
“我知道了。”见叶青霜态度冷淡,云隐不再多言。
“现在最要紧的是盯住夜无眠,同时关注白千雪那边的动向,这事交给我去办。你去通知副掌门和影阁,让他们集中精力监视夜无眠。”叶青霜简短吩咐完,转身离去。
此刻的白千雪如同着了魔,在天山之巅毫无章法地奔跑。耳边唯有烈风呼啸,视野里只剩茫茫雪雾。他在这苦寒之地修炼多年,换来的却是众人的指责,仿佛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靠着一块巨石躲避风雪,呆呆望着积雪覆盖的地面。忽然想起父亲白天羽——那位曾力挫夜无眠的传奇高手。父亲总告诫他要心怀天下,这是习武之人的本分,可自己真的尽到责任了吗?
回想起众人咄咄逼问的场景,白千雪陷入深深自责:难道真是因为自己的失误,导致那对母女坠入深渊?
正恍惚间,一道红影闯入视野。在这银装素裹的天地间,那抹红衣格外灼目。
“一个人在这儿发什么愣?”清脆的女声近在耳畔。
白千雪抬头,看见张白瓷般精致的脸庞。不知为何,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你就是白千雪?白天羽的儿子?”少女歪着头打量他,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
白千雪木然点头,喉结动了动挤出一个字:“是。”
“不太像呢。”少女突然向前两步,他顿时耳尖发烫。
“应该像什么?”
“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你年纪不小了。”少女抿嘴轻笑。二十六岁的白千雪望着这个看似二十来岁的姑娘,笨拙得不知如何应对。他自幼醉心武学,何曾遇到过这般情形。
“你刚才是不是掉眼泪了?”少女说完,忍不住笑出声来。
发觉自己被戏弄,白千雪慌忙抬手抹脸,却什么都没擦到。原来是这丫头在捉弄他。
他苦笑着摇头,心头涌起无力感。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莫非连个小丫头都能随意拿捏自己?
“我没哭,你别瞎说。”白千雪板起脸道。
“明明就是哭了!”少女语气不容置疑。
“没有!”见她如此笃定,白千雪又疑惑地摸了摸眼角,依然干燥如常。
446了然
反复确认无果后,白千雪终于有些恼火:“我脸上根本什么都没有!”
少女反而更来劲了:“怎么还没找到呀?”
“你——”白千雪气得语塞,被个小姑娘当猴耍,实在令他颜面尽失。
怎么会没有?就在你刚才碰过的地方下面,那颗泪珠还在闪闪发光呢!她生动的描述让白夜再次犹豫——难道真有什么眼泪是自己没发现的?
你又在骗我,而且不是第一次了。白夜语气低沉,我们从未见过,为何要这样戏弄我?
为什么要骗你?姑娘歪着头重复他的话,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你好骗啊!想想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剑客被个小丫头耍得团团转多有意思!回头我还能跟别人炫耀——‘我今天可是把白夜给骗了’,说不定还有人笑话你呢。
这番话让白夜陷入沉思。片刻后,他突然放声大笑:说得好!我虽耿直,但并非蠢人。早该明白的道理,竟要个小姑娘点破。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紫雨。少女眨了眨眼。
青山依旧,碧水长流。白夜抱拳一笑,身影隐入夜色之中。
林间只剩紫雨独自站立。此时树后走出个男子,懒洋洋道:看吧,白忙活一场。
紫雨把玩着发梢轻笑:急什么?来日方长,总有他入套的时候。
随你吧,反正我也说不动你,你这么大人了,轮不到我来管。那人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该走了。紫雨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