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将幽云谷的每一寸焦土都染上了凄艳的红。
喧嚣的厮杀声终于彻底平息。北莽铁骑的残部已经仓皇北逃,留下了满地的尸骸和断裂的旌旗。北伐军的将士们正在打扫战场,虽然疲惫不堪,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胜利的狂喜。
然而,灵素并没有加入欢庆的行列。
她独自一人,缓缓走回了半山腰——那个她亲手送别恩师孙莫,并处决了叛徒李长青的地方。
这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岩石的呜咽声。
地面上,还残留着那一滩李长青化作的黑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而在不远处,那原本是“药尸之王”孙莫站立的地方,此刻只剩下一堆洁白的、如同玉石般的灰烬。
“……师父。”
灵素缓缓跪倒在那堆灰烬前,声音有些沙哑。
她没有哭。在之前那场撕心裂肺的对决中,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此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一片澄澈的悲悯与宁静。
“……您一生悬壶济世,救人无数。虽然死后遭人亵渎,受尽折磨,但在最后一刻,您依然守住了医者的本心。”
“……这堆灰烬洁白如雪,正如您一生的写照。”
灵素伸出手,想要将那堆灰烬收敛起来,带回药王谷安葬。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灰烬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温热的波动,突然从灰烬的深处传来!
灵素的手微微一颤,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轻轻拂开上层的浮灰。
只见在那堆白骨灰烬的最中心,竟然……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那不是骨头,也不是舍利子。
而是一个……巴掌大小的、通体漆黑、非金非玉的匣子。
它在夕阳下并没有反射任何光芒,反而像是一个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线。但这匣子的表面,却隐隐流动着一层淡淡的流光,竟是将之前那一战中所有的毒气、劲气、甚至爆炸的余波,都完美地隔绝在外。
“……这是……”
灵素心中一动,将那匣子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
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匣子上没有锁孔,也没有缝隙,就像是一个浑然天成的整体。但在它的底部,却刻着一行极其细小、如果不运足目力根本发现不了的古篆。
那是师父的笔迹,刻痕很深,仿佛是在极度痛苦和匆忙中刻下的:
“长生之祸,始于……人心。”
灵素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句话,师父生前常挂在嘴边,教导她医术不可用于妄求长生。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医德的训诫。
可现在看来……这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东西,绝不是李长青的。”
灵素暗暗思忖。李长青那种贪婪之徒,若是知道有这种宝物,早就据为己有了,绝不会让它藏在“药尸”的体内。
唯一的解释是——这是师父在被炼制成药尸之前,或者是他哪怕只剩一缕残魂时,拼尽最后一口气,用某种秘法……藏在自己肚子里的!
他用自己那具被毒药浸泡了二十年的身躯,作为这个匣子最后的……保护伞。
“……师父,您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灵素看着手中的黑匣,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主人。”
身后传来一声轻唤。
灵素回过头,只见阿木正一瘸一拐地走上山来。他身上的黑衣已经变成了暗红色,那是无数敌人的鲜血染成的。
但他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手里却捧着一件干净的披风。
“……山上风大,主人……别着凉。”
阿木走到灵素身后,笨拙地将披风披在她的肩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瓷器。
灵素的心中一暖,那种被孤寂和沉重压迫的感觉,瞬间消散了不少。
“……阿木,谢谢。”
她伸出手,轻轻帮阿木擦去脸颊上的一抹血迹,“……疼吗?”
“……不疼。”阿木摇了摇头,眼神清澈,“……只要主人没事,阿木就不疼。”
“……傻瓜。”
灵素笑了笑,将手中的黑匣展示给阿木看。
“……阿木,你看这个。”
“……这是……?”阿木疑惑地看着那个黑不溜秋的匣子,“……好奇怪的感觉……好像……它是活的?”
“……活的?”灵素一愣。
“……嗯,我能感觉到……里面好像有东西在跳。”阿木指了指匣子,“……就像……心脏一样。”
阿木的直觉,向来敏锐得可怕。
灵素心中一动,再次仔细端详起这个匣子。
“……长生之祸,始于人心……”
人心?
心?
难道打开它的钥匙,是……
灵素深吸一口气,她想起了之前在破解李长青的毒术时,那种对经络气血的精准把控。
她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匣子上那行古篆的“心”字上。
然后,调动体内那股最为纯粹、最为柔和的“太阴真气”,顺着指尖,缓缓注入其中。
同时,她在心中默念着药王谷的祖训:“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那是……医者仁心。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那个严丝合缝、刀劈不入的黑匣子,竟然……缓缓地滑开了!
一股陈旧的、带着岁月沧桑气息的灰尘味扑面而来。
灵素屏住呼吸,向匣子里看去。
那里,没有金银财宝,没有绝世秘籍,也没有什么神丹妙药。
只有……
一张泛黄的、残缺不全的羊皮地图。
以及,一枚看起来像是某种植物种子一样,干瘪、黝黑,却透着一丝诡异红光的……核。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
那更像是一颗……失去了水分的心脏。
就在匣子打开的瞬间,那颗“核”仿佛感应到了外界的气息,竟然……真的微微跳动了一下!
咚!
这声音极轻,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灵素和阿木的心头!
一种莫名的、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恐惧与渴望,瞬间席卷了灵素的全身!她体内的血液,竟然随着这颗“核”的跳动,而加速流转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阿木下意识地挡在灵素身前,手中的刀半出鞘,警惕地盯着那颗种子。
灵素没有说话。
她只是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张羊皮地图。
地图的背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那是师父孙莫的字迹,写得极其潦草,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深深的绝望与恐惧:
“……素儿,若你能看到这行字,说明大祸已至。”
“……这颗‘心’,乃是上古‘不死树’的树心!它是长生的钥匙,也是……灭世的源头!”
“……当年的瘟疫,并非天灾,而是有人……在试药!在用活人……喂养这颗心!”
“……我带走了它,但我毁不掉它。我只能用我的身体封印它……”
“……记住!千万不要让它碰到‘帝王之血’!否则……”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手印,仿佛写字的人在最后一刻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强行拖走了一般。
灵素的手指颤抖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帝王之血?!
她猛地想起了之前为了破除毒人阵,她从顾怀瑜身上取血,甚至……顾怀瑜最后惨死在乱军之中,血洒大地!
如果这颗“心”需要的真的是帝王之血……
那这片战场,这片刚刚被数十万人鲜血浸透的土地,岂不是……
轰隆隆——!!!
就在这时,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是之前的万马奔腾。
这种震动,来自……地底深处!
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地壳之下翻身!
“……怎么回事?地震了?”山下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地大喊。
灵素猛地合上匣子,将它死死地攥在手里,目光惊恐地望向幽云谷的深处。
那里,原本是李长青炼制毒人的巢穴。
此刻,那里的大地正在裂开,一股比之前的毒烟还要浓烈百倍的……血色雾气,正在喷涌而出!
“……师父……你藏住了它二十年……”
“……可是……我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吗?”
灵素的声音在风中颤抖。
她原本以为,杀了李长青,平定了叛乱,一切就结束了。
却没想到,这仅仅是揭开了……这个世界真正恐怖面纱的一角。
“……阿木!”
灵素猛地转头,眼神中再无半点迷茫,只有孤注一掷的决绝。
“……传令全军!立刻撤出幽云谷!退守三十里外的险关!”
“……快!!”
“……那主人你呢?”阿木急道。
灵素看了一眼手中的黑匣,又看了一眼那喷涌着血雾的深渊。
“……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作业’。”
“……我是大夫。”
“……既然这地底下埋着‘病根’,我就必须……”
“……把它挖出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