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北河浑浊的河水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流淌,西岸的杨树刚刚抽出嫩芽,对岸的景物则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春霭中。河畔小城“托尔高”的轮廓依稀可见,这座历史名城此刻异常安静,仿佛在屏息等待什么。西岸的丘陵地带,“东方旅”的主力已经悄然展开,坦克隐蔽在反斜面,步兵利用农舍和树林构筑了简易阵地,侦察兵的眼睛紧盯着河对岸和天空。他们像一支拉满的弓,箭头直指东方——柏林,就在一百多公里外,几乎能闻到那座濒死巨兽散发的硝烟与绝望的气息。
林晓站在一处隐蔽的观察所里,举着望远镜,久久凝视着易北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缓,几座桥梁的残骸突兀地矗立水中,那是德军撤退时炸毁的。更远处,托尔高城内几处烟柱笔直升起,不知是破坏还是炊烟。这片区域出奇地平静,与之前一路东进的混乱截然不同。盟军的先头部队已有多支抵达易北河沿线,与对岸的苏军隔河相望,双方都默契地停止了大规模军事行动,仿佛这条河成了一道无形的休战线。
但这种平静,让林晓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这不是战争的终结,而是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柏林近在咫尺,苏军正在其东面、南面、北面集结起令人恐惧的兵力,准备发起最后一击。而盟军呢?除了巩固易北河战线,似乎还在等待什么。
“旅座,最高统帅部密电。”雷诺拿着一份刚刚译出的电文,脚步匆匆地走进观察所,脸色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
林晓接过电文,快速浏览。电文很长,措辞严谨,来自盟国远征军最高司令部(ShAEF),并经艾森豪威尔将军批准下发至各集团军及主要独立部队指挥官。核心内容清晰而冷酷:
基于与苏联最高统帅部业已达成的军事协调协议,为最大限度减少盟军官兵不必要的伤亡,并确保对德作战行动的有序终结,兹决定:盟军各部队当前主要任务是巩固易北河及穆尔德河一线,肃清残敌,并与东线苏军建立稳固联系。柏林攻略,将由英勇的苏联红军承担主要责任。各部队未经明确授权,不得大规模越过当前主要停止线向柏林方向挺进……
电文后面,还有关于如何与苏军接触、划分临时责任区、交换战俘等具体指示。但在林晓看来,最重要的信息就是那几句话:盟军,不主攻柏林了。他们将停在易北河,看着苏军去完成那最后一击。
“果然……还是这个决定。”林晓将电文递给雷诺,声音平静,但握紧的拳头指节有些发白。历史终究还是朝着既定的轨迹滑去,尽管“东方旅”拼尽全力,以惊人的速度穿插到这里,甚至比许多美军部队更接近柏林,但仍然无法改变最高层的战略抉择。政治、协议、还有对伤亡的顾虑,压过了军事荣誉的争夺。
“那我们怎么办?”雷诺压抑着情绪,“就在这里停下?看着俄国人打进柏林?我们一路打过来,死了那么多弟兄,就为了在易北河边上晒太阳?”他的话代表了此刻无数“东方旅”官兵的心声,一种被排除在最终盛宴之外的憋闷和失落感在部队中蔓延。
林晓没有立刻回答。他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向托尔高,看向更东面那片被低矮云层笼罩的天空。电文的最后,还有一段似乎专门针对他们这支部队的补充说明:
“……鉴于‘东方旅’部队卓越的机动性与独立作战能力,并在与苏军先头部队接触中展现了良好的协作姿态,最高司令部授权该部,可在与友邻部队及苏军充分协调、且不引发大规模冲突的前提下,在柏林西郊及西南方向进行有限度的侦察与威慑性活动,以牵制德军部分兵力,象征性参与对柏林的包围。其行动须严格控制在战术层面,并随时报告。”
象征性参与。有限度活动。林晓咀嚼着这几个词。这不是主攻的命令,甚至不是助攻。这更像是一种政治上的安抚和象征性的安排——让这支具有特殊背景、战斗意志高昂的部队,不至于完全被排除在柏林战役之外,但又不能抢了苏军的风头,更不能引发盟军内部的摩擦。
“看见了吗,雷诺?”林晓放下望远镜,嘴角勾起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艾克(艾森豪威尔)给了我们一个‘象征性’参与的资格。他没让我们回家,也没让我们傻站着。他默许我们,用我们的方式,在柏林边上‘活动’。”
雷诺愣了一下,仔细品味着那段补充说明,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锐利的光芒取代:“您的意思是……我们不用真的停下?我们可以继续……向前‘活动’?”
“最高司令部要求‘充分协调’、‘不引发冲突’、‘控制在战术层面’。”林晓一字一句地说,“这些措辞很灵活。协调,我们可以主动去找俄国人‘协调’。战术层面……什么样的行动算战术层面?侦察?当然。威慑性活动?比如,占领柏林西郊一个无关紧要的村子,或者切断一条通往柏林的次要公路?只要规模不大,不触动柏林核心防御,不跟苏军抢主要进攻轴线,我想,这都在‘默许’的范围之内。”
他转身面对雷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充满算计:“告诉部队,最高司令部肯定了我们之前的努力和速度。我们现在的位置,就是参与柏林战役的前沿。我们的新任务是:在柏林西面,建立前哨,监视德军动向,并伺机进行有限行动,配合苏军的总攻。”
“那……和苏军的关系?”雷诺问到了关键。
“主动联系。通过无线电,或者派侦察小组过河接触。表明我们遵照最高司令部命令,在此区域进行配合性行动。姿态要友好,但立场要清晰——我们是盟军的一部分,我们在这里有我们的任务区域。”林晓顿了顿,“告诉张三,挑选最精干、最稳重的队员,准备执行一次过河接触任务。不带武器,打白旗,带上翻译和我的亲笔信。信里表达对苏军英勇作战的钦佩,并说明我部将在河西岸及西南方向进行策应性作战,希望双方保持通讯畅通,避免误会。”
“这是要划出道来啊。”雷诺明白了林晓的意图。在最高层已经划下柏林归属的大框架下,“东方旅”要在夹缝中,为自己争取一块实实在在的、能够参与最后战斗的舞台,哪怕只是边缘的配角。
“没错。艾森豪威尔将军做了出于大局考虑的决定,我理解,也尊重。”林晓望向东方,柏林方向的天际,似乎有隐约的雷声传来,那不是自然的雷鸣,是超重型火炮的怒吼。“但‘东方旅’的脚步,不能就这样停在易北河。我们要让柏林城里的德国人知道,从西面来的,不止有等待的美国人、英国人,还有一支从天涯海角杀回来、绝不会缺席终战的中国军队!哪怕只是象征,这象征,也必须足够醒目,足够有分量!”
命令迅速传达。部队中那种失落感被一种新的、更具挑战性的任务感所取代。既然不能直捣黄龙,那就在巨龙巢穴的门口,扮演最危险的警戒者和骚扰者。
与此同时,一封措辞谨慎而坚定的电报,从“东方旅”指挥部发生盟军最高司令部和相关集团军司令部,汇报了该部已抵达易北河指定区域,并准备依据授权,在柏林西郊展开有限行动,以牵制德军,配合苏军总攻。
历史的大势已不可改,但个人的意志与部队的荣光,仍可在既定的棋盘中,走出属于自己的、不容忽视的一步。易北河的风带着硝烟和河水的气息吹过,林晓知道,属于“东方旅”的柏林战役,以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才刚刚开始。而真正的考验,或许并非来自垂死的德军,而是来自即将碰面的、怀着复杂心情的东方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