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论通道顺延着那缕来自胧月的牵引,无声地偏转了航向。
通道外不再是绝对的虚无,而是开始掠过一些光怪陆离的、仿佛由无数梦境碎片拼接而成的景象——
凝固的欢笑城市、倒悬的悲伤海洋、不断自我复写的图书馆、以及一些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纯粹由情绪与感觉构成的斑斓色块。
这里是梦域的边缘,是织梦者权柄所能影响的疆土。
林恩托着完整的悖论之巢,平静地航行其中。
他能感觉到,手中这新生的禁忌造物,对周遭这些混乱而无序的梦境信息,本能地流露出一种 “疏离” 与 “静滞” 的倾向。
仿佛这些沸腾的、不确定的“可能性”,在它那已然确立的、自我循环的“永恒悖论”面前,都显得过于喧嚣和……低级。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相对“稳定”的区域。
那是一座悬浮于梦境乱流中的、纯白色的精致亭台。
亭台由某种温润的玉石构成,风格空灵而古雅,四周垂落着半透明的、如同月光织就的纱幔。
亭中,一道朦胧曼妙的身影背对着通道方向,正凭栏“眺望”着下方无穷无尽的梦境景象,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于那里。
织梦者·胧月。
林恩一步踏出通道,落在亭台之上。脚下的玉石传来温凉的触感,周遭那些混乱的梦境噪音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
“不请自来,还望阁下见谅。”
胧月没有回头,空灵缥缈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带着一丝听不出真假的歉意,“只是感知到一件有趣的事物终于完整,按捺不住好奇,想近距离一观罢了。”
她的语气依旧超然,但林恩能感觉到,一道无形无质、却又无比精准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掌中那光芒内敛的悖论之巢上。那目光中蕴含的并非贪婪或敌意,而是一种……鉴赏家看到绝世珍品 般的、纯粹的探究与欣赏。
林恩没有回应她的寒暄,只是平静地站着,任由她“观赏”。
他感觉得到,此刻的胧月,与之前那位提供“引水渠”之梦和“幻梦之茧”庇护的存在,气息上有着微妙的不同。
少了几分超然物外的距离感,多了几分……实质性的关注。
“以‘窃火’之姿,行‘锻巢’之举。融终末,纳时熵,窃原火……最终,竟真的让你在这注定的终局里,硬生生凿出了一条‘后路’。”
胧月缓缓转过身,那张朦胧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意,“不得不说,小家伙,你一次次地,超出了我的预期。”
她的目光终于从悖论之巢移开,落在了林恩那非人的异色双瞳上。
“那么,如今巢穴已成,执念将圆。接下来,你欲何往?是寻一处僻静之地,唤醒你那特殊的小同伴,然后……偏安一隅?”
林恩与她对视,眼神冰冷:“阁下邀我前来,不应只是为了鉴赏与问候吧。”
“自然不是。”胧月轻笑,衣袖轻拂,亭台周围的梦境景象骤然变幻,化作了无数飞速流转的、蕴含着恐怖信息的画面碎片——
那是 观测者 的意志正在更多维度、更深处进行扫描与锁定的迹象;
是葬花妃·绯夜 在她那终末殿堂中,饶有兴致地摆弄着一朵由苍白火焰构成的、与林恩手中巢穴轮廓相似的花卉,眼中闪烁着危险而期待的光芒;
是星律官·弥娅 置身于无尽的数据洪流中,冰冷的眼眸倒映着无数个林恩与悖论之巢的模型推演结果,其中超过70%的推演终点,都指向了某种形式的“强制收容”或“高风险样本清除”……
“巢穴的完成,并非终点,而是将你推向了更大风暴的中心。”
胧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的意味,“她们,以及它们,都不会再以看待‘潜力种子’的眼光看待你了。你现在,是棋盘上,一个必须被认真对待的 ‘变量’。”
“所以?”林恩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所以,你需要更多的……‘信息’。”
胧月指尖轻点,那些流转的画面定格在几个极其隐秘、散发着古老与禁忌气息的坐标上,“关于观测者更深层的运行逻辑,关于这片虚空更古老的秘密,关于……如何在你唤醒同伴后,应对接踵而至的、真正的‘神战’。”
她的话语充满了诱惑,如同在沙漠旅人面前展示清泉的幻影。
“而这些,我可以提供。”
她看着林恩,目光深邃,“作为交换,我只需要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在未来某个必要的时刻,在你能力范围之内,为我……出手一次。”
胧月的笑容变得有些难以捉摸,“目标未知,时机未知。或许只是举手之劳,或许……会让你卷入另一场不逊于此时的麻烦。”
这是一个开放式的、充满不确定性的契约。
林恩沉默着。他丝毫不怀疑胧月拥有这些信息,也清楚她所言非虚。
观测者和另外两位高序列存在的威胁,迫在眉睫。
更多的信息,意味着更多的主动权。
但这个承诺的代价,可能极其巨大。
他低头,看向掌中那流转着金色光辉与沉静夜幕的悖论之巢。
这里面,沉睡着他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唯一的执念与温暖。
为了她,他窃火、锻巢、对抗观测者……已无所畏惧。
那么,再多卷入一些麻烦,又如何?
他抬起头,看向胧月,异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潭水。
“信息,给我。”
“承诺,我应下了。”
没有誓言,没有契约符文。
到了他们这个层次,言语本身,便已蕴含着法则的重量。
胧月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也愈发……深邃。
“明智的选择。”
她屈指一弹,一道蕴含着庞大信息的、柔和的光晕,缓缓飞向林恩。
而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亭台周围的梦境屏障,猛地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一道极致猩红、蕴含着癫狂凋零之意的终末剑气,与一道纯粹由冰冷数据流构成、旨在分解万物的银色锁链,竟同时 撕裂了梦域的壁垒,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与占有欲,朝着林恩,以及他手中的悖论之巢,悍然袭来!
绯夜与弥娅!
她们竟也几乎在同一时刻,找到了这里,并且……选择了直接出手!
胧月的脸色第一次微沉,显然这并非她计划之内。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两位高序列存在的夹击,林恩却只是缓缓抬起了托着悖论之巢的右手。
新生的禁忌造物,正需试刃。
而这两位,来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