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刚亮,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张士德的十万大军便已拔营而起,如同决堤的浑浊潮水,带着毁灭的气息,向扬州城压迫而来。
队伍绵延数里,刀枪剑戟映着初升的朝阳,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金属光泽。
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混杂着震耳欲聋的战鼓声、苍凉劲吹的牛角号声、以及士兵们为壮胆而发出的狂野呐喊声,汇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声浪,震得大地微微颤抖,连扬州坚固的城墙仿佛都在随之共鸣。
大军在距离扬州城墙约三箭之地外停下,开始熟练地布阵。
前排是手持巨盾、身披重甲的盾牌手,密密麻麻,如同移动的钢铁城墙;
其后是长枪如林、寒光点点的长枪兵,枪尖斜指苍穹,散发着凛冽的杀气;
再后方,是数量庞大、引弦待发的弓弩手,箭囊饱满,目光锐利;
两翼则游弋着矫健的精锐骑兵,人马皆覆轻甲,如同伺机而动的狼群,随时准备切入撕裂对手的侧翼。
整个阵型厚实而森严,十万人的肃杀之气凝聚在一起,直冲云霄,连空中的飞鸟都惊惶地绕道而行。
张士德骑在一匹神骏非凡、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乌云盖雪”宝马上,位于中军耀眼的大纛之下。
他身披精心打造的金色锁子甲,在晨曦中闪闪发光,显得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他望着远处扬州城头上那些严阵以待、却如同石雕般毫无出击迹象的守军身影,脸上轻蔑与不耐之色愈发浓重。
在他简单而骄横的思维里,名将对决,就该是刀对刀、枪对枪,堂堂正正厮杀一场,这般龟缩不出,简直是懦夫行径,辱没了“名将”二字。
他按捺不住,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向前冲出十几步,直至阵前。
他扬起手中镶金嵌玉的马鞭,毫不客气地指向城楼最高处,运足中气,声音如同破锣般炸响,带着十足的嘲弄与挑衅:
“城上的徐达听着!尔等枉称王师,打着卫小宝那黄口小儿的旗号,却只知龟缩在这扬州城内,做那缩头乌龟,岂不令天下英雄耻笑?”
“若你还有几分胆色,还是个带把的爷们,就速速出城来,与你家张爷爷我,真刀真枪决一死战!若是不敢……”
他故意拉长声调,脸上露出极度鄙夷的神色,声音又提高了八度:“那就早早打开城门,跪地投降!”
“本王念在你尚知畏惧的份上,或可饶尔等不死,赏你们个全尸!”
“否则,待我十万大军踏破你这龟壳,攻入城中,定叫尔等鸡犬不留,血流成河!”
他麾下的士兵早已被主将的骄狂之气感染,此刻也跟着疯狂鼓噪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的辱骂和挑衅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声震四野,试图用这巨大的音浪摧垮守军的意志,激怒他们出城决战。
扬州城头,徐达按剑而立,身形挺拔如松。
他那张历经风霜、线条刚硬的面容,此刻平静得如同波澜不惊的古井水。
城下震天的叫骂、挑衅、乃至那些针对陛下和他个人的污言秽语,传入他耳中,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半分涟漪。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鹰隼,紧紧锁定着城下敌军那庞大而密集的阵型,尤其是在中军位置簇拥着的、最为密集的步兵集团和那面耀眼的张字王旗。
他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密度,评估着这堪称“完美”的靶场。
然而,他身边的将领们却远没有他这般沉得住气。
这些血性汉子,听着敌军如此肆无忌惮的辱骂,尤其是对陛下和主帅的诋毁,一个个气得面色涨红,双目喷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手紧紧握着刀柄剑柄,青筋暴起。
“大将军!末将请战!”一员性如烈火、名叫周通的年轻将领猛地跨出一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指着城下,怒不可遏,“末将只需三千……不,一千精骑!定冲垮他的前阵,将那口出狂言的张士德首级取来,献于麾下!”
“末将也愿往!”
“大将军,士可杀不可辱!让末将出城,杀杀他们的威风!”
“如此辱骂陛下和将军,末将等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
请战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将领们的胸膛剧烈起伏,战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在他们看来,如此避而不战,简直是奇耻大辱。
徐达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些激动不已的部下,那眼神如同冰水,稍稍浇熄了众人心头的躁动之火。
他缓缓摇头,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更深沉的智慧: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徒逞一时之快耳。”
“图一时意气,而置全军战略、陛下重托于何地?”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城下的喧嚣和部将的愤慨,“传令各部,严守岗位,不得妄动。弓弩手做好准备,敌军若进入射程,便以箭雨招待,让他们知晓我城防之利。但,绝不可出城一步!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城下那喧嚣的海洋,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冰冷嘲讽意味的微笑,低声自语,又像是说给身边几位核心心腹听:“让他们尽情地骂吧,放肆地跳吧。”
“他们聚集得越密集,阵型越完整,叫嚣得越厉害……待会儿,陛下的天罚降临之时,那涤荡污秽、重塑乾坤的景象,才会愈发显得壮观,和……彻底。”
他不再理会城下的叫骂与身旁部将残余的不忿,轻轻抬起了戴着那枚古朴“同心镯”的手腕。
他按下按钮,一道无形的、唯有卫小宝能接收到的讯息,伴随着他冷静的战场评估——“敌军十万,阵型密集于城东三里外,中军位置突出,请求陛下仙舟降临,施行天罚”——瞬间跨越了空间的距离,传向了遥远的南京皇宫。
做完这一切,徐达放下手臂,心中一片清明与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
他知道,决定这场战役胜负的,早已不是城墙下的刀枪剑戟,也不是兵力的多寡与士气的盛衰,而是即将来自九天之上的、超越凡俗理解的神威。
他此刻唯一要做的,就是当好这个最称职的“诱饵”和最稳固的“铁砧”,牢牢吸引住张士德这十万大军,让他们在这扬州城下,集结得再紧密一些,气焰再嚣张一些,为仙舟那决定性的、毁灭性的一击,铺就最完美、最无可遁逃的祭坛。
城下的张士德,见徐达始终如同磐石般不为所动,甚至连城墙上的守军都约束得极好,没有丝毫出战的迹象,心中那点耐心终于耗尽,鄙夷之余,杀心更盛。
“冥顽不灵!自寻死路!”他狞笑一声,猛地挥动了手中的令旗,厉声喝道,“攻城!给本王碾碎他们!”
顿时,战鼓节奏骤变,变得更加急促、狂暴!
锋部队扛着沉重的云梯,推动着包裹铁皮的巨大冲车,如同苏醒的巨兽,发出震天的吼声,开始向着扬州城墙,缓缓加速,发起了第一波凶猛的冲击!
大战,终于拉开血腥的序幕。
而徐达,则如同最冷静、最耐心的猎人,手按剑柄,屹立城头,目光穿越了汹涌而来的敌军,投向了那白云舒卷的天空,静静地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天罚之光,刺破云层,降临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