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念军敬完礼,小身板还绷着,慕晴在后面笑出声。她刚想说句什么,手机响了。是江悦打来的视频。
屏幕一亮,陈念画的小脸就凑到了镜头前,嘴里含着半块苹果,腮帮子鼓鼓的。
“奶奶!”她含糊地喊,眼睛亮得像擦干净的玻璃珠。
“哎哟我的小祖宗,苹果渣都快掉进领子里了。”慕晴伸手去点屏幕,好像真能把她脸擦干净似的。
江悦在旁边笑着摇头:“刚吃完饭就找蜡笔,拦都拦不住。”
话音没落,孩子已经扭头跑开,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冲回客厅。镜头晃了两下,跟着转过去,只见茶几上摊着几张纸,上面全是歪歪扭扭的线条。
“这是画的啥?”慕晴眯眼瞅。
江悦把纸拿起来:“她说是一只鸟,落在树上。”
慕晴差点呛住:“这不就是几道弯线吗?”
“你再看仔细点。”江悦把纸往光下一举,“这儿是鸟头,往下是脖子,翅膀收着呢。树枝压弯了,她还画了个小弧度。”
慕晴愣了下,还真看出点门道来。那根枝条确实往下坠着,不像随便涂的。
“妈。”江悦轻声说,“她今天蹲这儿画了快一个小时,换了好几张纸。最后一张才勉强点头,之前全撕了。”
“撕了?”慕晴挑眉,“这么小的孩子,还能较这个劲儿?”
“可不是。”江悦苦笑,“她说‘麻雀站那儿的样子我没抓准’。”
慕晴直接笑喷:“三岁小孩讲‘抓准’?你确定不是你平时说顺嘴,她偷学的?”
“我也没教过她这些。”江悦坐到地毯上,摸了摸女儿刚才趴过的地方,“她是自己盯着窗外看了半天,连吃饭都端着碗往窗边挪。”
视频还没挂,慕晴干脆赖在沙发上继续看。陈念画又拿了支红蜡笔回来,在纸上画了个圆圈,然后绕着圈涂了一圈锯齿状的短线。
“这是太阳?”慕晴问。
“不是。”孩子抬起头,认真纠正,“是鸡冠花。院子里那棵,早上开的时候就这样。”
慕晴愣住。她记得那棵花,红得扎眼,花瓣一层层往外翻,确实像带刺的太阳。
“行啊小姑娘,观察得挺细。”她竖起大拇指,“那你为啥不画朵完整的?”
“因为我只看见这一面。”陈念画说得理所当然,“风把叶子吹开了,我才看到花心。别的都被挡住了。”
慕晴没说话,默默把这话记心里了。这哪是孩子画画,分明是照着现实抠细节。
江悦看着女儿,忽然说:“明天开始,我教你画画吧。”
陈念画愣住,手里的蜡笔停在半空。
“你想不想知道怎么把鸟画得更像?怎么让花看起来会动?”
孩子点点头,又猛地摇头:“可我手抖,画不直。”
“那是你还小。”江悦捏了捏她肉乎乎的手指,“等你多练练,线条就听话了。”
“那……妈妈你现在就教我?”她眼睛亮起来。
“先收拾桌子。”江悦指了指满地的废纸,“乱七八糟的,怎么画画?”
陈念画立刻蹲下去捡,一张张叠整齐,还特意把画得最差的那张揉成团塞进垃圾桶。
第二天一早,慕晴又接到视频。这次背景变了,陈念画坐在一个小凳子上,面前支着个儿童画架,手里握着铅笔。
江悦盘腿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
“今天我们玩个游戏。”江悦把苹果放在白纸上,“你看它是什么形状?”
“圆的。”孩子答。
“从这边看呢?”江悦把苹果侧过来。
“扁了。”
“对。再换个角度呢?”
苹果倒过来放,底部朝前。
“像个屁股!”陈念画咯咯笑出声。
江悦也笑了:“那就画个苹果屁股。”
孩子立刻动手,歪着头看一眼画一笔。虽然比例不对,但那个凹进去的蒂部还真有点像。
“再来一次。”江悦把苹果切成四瓣,摆在不同位置,“现在你画它们排队。”
这一回,陈念画画得慢了。每画一笔都要抬头看很久,手指用力得发白。
“别憋着气。”江悦提醒,“放松点,画错了也能改。”
“我想画准。”她小声说。
江悦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中午陈阳下班回来,进门就听见画笔划纸的声音。他换了鞋,轻手轻脚走到阳台,看见妻女俩还在那儿。
桌上摆满了纸,有画苹果的,有画杯子的,还有画他自己照片的——虽然五官全错位,但头发那一撮翘起来的弧度,还真有点像。
他没打扰,转身去了工具间。
下午三点,电钻声突然响起来。
江悦抱着孩子出来看,只见陈阳正在阳台角落钉木板,地上堆着刷好的浅黄色墙漆。
“你在干嘛?”她问。
“做个隔间。”他抹了把汗,“这么大地方,总不能让她天天趴茶几上画。”
江悦愣住:“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早上看她画我。”陈阳咧嘴一笑,“虽然把我画成了外星人,但我得给她个正经地方。”
三天后,小画室完工了。
墙面刷得平整,底下铺了软垫,角落立着一个矮柜,分三层放着颜料、画笔和素描本。墙上钉了三个小框,里面是陈念画最早的三幅作品:一只鸟、一朵花、一个“苹果屁股”。
开幕那天,全家视频连线。
慕晴一看见就嚷:“哟,咱们小画家有根据地啦?”
“奶奶!”陈念画蹦起来,举着画笔冲镜头晃,“你看我新画的!”
纸上是一家三口手拉手走路,脚底下画了一条长长的线,一直延伸到纸边外。
“这路通哪儿去啊?”慕晴问。
“通到外婆家。”她认真说,“妈妈说她小时候最喜欢走这条路,天黑了也不怕。”
江悦鼻子一酸,赶紧低头假装整理画具。
晚上临睡前,陈念画搂着妈妈脖子,小声说:“妈妈,我要天天画画,画好多好多你。”
江悦亲了亲她额头:“好,妈妈陪你画。”
第二天清晨六点,画室门悄悄打开一条缝。
陈念画穿着小睡衣,光脚踩在垫子上,爬上画凳,拧开台灯。
她从笔筒里挑了支绿色蜡笔,翻开新本子,开始一笔一笔涂起来。
窗外天还没亮透,屋里只有灯光照着她低垂的脑袋。
她画得很慢,很认真,像是要把整个世界装进这张纸上。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往后靠了靠,看了看自己的画。
纸上是一片草地,中间站着一个小人,头顶飘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妈妈别老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