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院的书房里，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苏晚棠埋首于厚厚的账册之中，秀眉微蹙。
茯苓安静地侍立在一旁，不时为她添茶倒水，或将几处她标记出来的疑点重新誊抄记录。
几日看下来，王府的账目表面上滴水不漏，各项收支条理清晰，数额庞大却不见明显错漏，足见之前管理的掌柜确有两分本事。
然而，苏晚棠自小在丞相府看惯了嫡母赵氏那些克扣盘剥、做假账的手段，加之心思细腻，还是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寻常。
“茯苓，”她指着一本采买账册上的某一页，“你看这几日购入的银霜炭，价格似乎比市面上高了半成，且数量也比去年同期多了三成。去岁寒冬尚且用不了这些，今秋天未凉透，各院份例也未增加，为何采买如此之多？”
茯苓凑近细看，又翻看了前后记录，点头道：“娘娘明察，确实有疑。奴婢前日听豆蔻说，后巷杂役房这几日领的仍是去年的陈炭，并未见新炭。”
苏晚棠眸光微冷。
虚报采买，中饱私囊，这是后宅最常见却也最难抓的把戏。
她又翻到绸缎布料采买一项，指着一笔开销：“还有这个，‘苏杭进贡级软烟罗十匹’。据我所知，此等品级的料子，除了宫中赏赐，市面上流通极少，价格昂贵且不易得。账上记录是做了秋季新衣，可我查过衣房记录，近两月并未用如此名贵的料子大批量制作新衣。这十匹料子，去了何处？”
茯苓立刻道：“奴婢明日便去衣房和库房暗中查对。”
主仆二人正说着，豆蔻像只雀儿一样蹦跳着进来，手里还捧着个食盒：“娘娘，娘娘！小厨房新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香得很！您快尝尝！”
苏晚棠无奈一笑，放下账本：“你这丫头，整日就惦记着吃。”
豆蔻笑嘻嘻地打开食盒，将糕点摆上，嘴上也不闲着：“奴婢刚才去取点心，听厨娘张婶儿抱怨呢，说钱管事又卡着采买银子，明明市面上的活蟹才五百文一斤，账房却只按四百文批，逼得她只能买些半死不活的回来，害她挨了主管嬷嬷的训。”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苏晚棠和茯苓对视一眼。
市价五百，账房批四百？
这中间的差价去了哪里？
是钱管事吃了回扣，还是……账面上根本记的就是五百，甚至更高？
“豆蔻，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苏晚棠笑着拈起一块糕点递给她，“再去听听，还有哪位妈妈婶子抱怨过采买的事？记得，悄悄地问，别让人察觉。”
豆蔻见自己帮上了忙，眼睛亮晶晶的，接过糕点用力点头：“哎！包在奴婢身上！”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了。
苏晚棠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看来这王府的采买环节，从账房到管事，恐怕早已烂掉了一大片，形成了一条硕鼠链。
而这条链子的最上头，恐怕就连着那位“病中”的林王妃。
她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棘手。
即便查出问题，她一个新王妃，能动得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吗？
若是动作太大，打草惊蛇，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王府内院一处暗房内。
箫晋珩听着凌默关于主院这几日动静的回报，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的晚棠，果然敏锐。
这么快就抓住了要害。
“钱管事……”他指尖敲着桌面，“是林氏的远房表亲吧？”
“是。”凌默回道，“此人贪得无厌，借着采买之便，这些年没少捞油水。不少账目做得还算干净，但若细查，尾巴不少。”
“把尾巴给他递过去。”箫晋珩淡淡道，“找几个‘苦主’，比如那个被克扣了蟹钱的厨娘，让她‘无意中’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再‘丢’一两本钱管事私下记录的真实账本到茯苓能发现的地方。”
他要帮她，却不能明着帮。
得让她觉得自己是通过努力查到的，这样才能建立威信，也能让她更有成就感。
“王爷高明。”凌默心领神会，“那……是否要动钱管事？”
“不急。”箫晋珩眼中闪过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留着他们，给王妃练练手。等她把证据链摸得差不多了，再一并收拾。到时候，正好借此事，将王府里这些蛀虫，彻底清洗一遍！”
“是！”
两日后。
茯苓果然“意外”地在通往账房的一条僻静小径上，捡到了一个灰布包裹，里面是两本略显陈旧的私账，上面清晰记录了某些物品的真实采买价和上报价的差异，数额触目惊心，后面还有钱管事的画押！
同时，豆蔻也打听回来更多消息：不止厨娘，绣房、花园、甚至马厩的下人，都或多或少对采买环节怨声载道，只是敢怒不敢言。
证据链逐渐清晰。
苏晚棠看着那两本私账和茯苓整理出来的疑点摘要，心中已然明了。
她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将所有这些证据妥善收好。
她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将这些蛀虫一网打尽、且让她立威的契机。
而她有种预感，那个看似不管不顾、只知道往她这里送东西的王爷，似乎……正在暗中为她营造着这个契机。
他并非对她面临的困境一无所知。
他只是在用他的方式，推着她向前走。
这种认知，让苏晚棠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或许，她可以试着，稍微依靠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