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班大地的话，目光并未移动，依旧停留在面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茶水上。
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骄傲，也有一丝作为父亲的期盼与忐忑。
潜力，这个词语，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一个人的命运判词。
它决定了一个人能走多远，能站多高，是成为庇护一方的强者，还是沦为巨兽铁蹄下的尘埃。
班大地和李晓月都紧张地看着我，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我的下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孩子一生的轨迹。
这种将希望完全寄托于他人的神情，我见过太多次，但每一次在亲近的人脸上看到，依旧会感到一种无形的沉重。
我的视线缓缓从茶杯上移开，越过茶几，落在了那个正被doro投喂欧润吉，吃得满嘴流汁的小家伙身上。
我的目光没有带上任何审视的压迫感，只是如同最寻常的长辈那样，安静地注视着。
但在我的感知中，班小明的整个存在都被无限地放大、解析。
他的生命气息纯净得像一张白纸，尚未被这个世界的污浊所沾染。
血脉深处，潜藏着一股熟悉的、属于《万兽拳》的霸道与刚猛，那是班大地血脉的传承，如同一颗沉睡的火山种子。
而在更深层的灵魂层面，我看到了一个坚韧而明亮的核心，没有被任何杂质蒙蔽。
这孩子，确实继承了他父母最好的部分。
所谓的潜力评级，不过是凡人用来衡量力量的粗劣标尺。
他们用仪器去探测能量的波动，去分析基因的序列，却永远无法窥见一个灵魂真正的质地，以及命运那根看不见的丝线。
“不用测了。”
我收回目光，声音平淡地打破了客厅里的寂静。
班大地和李晓月闻言，皆是一愣，脸上的紧张化为了显而易见的困惑与不安。
他们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以为这是某种委婉的否定。
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
“潜力只是起点，决定不了终点。他今日所得的机缘，已经胜过世上九成九的所谓天才。”
我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意指那瓶被李晓月珍而重之收起来的“初生之爱精华”，以及他正在大口吞咽的欧润吉果肉。
这两样东西，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脱胎换骨，更何况是一个本就底子不差的孩子。
“哇呜……好甜！”
班小明含糊不清地欢呼着，doro又掰了一块金黄的果肉塞进他嘴里，两个小家伙的脸上都沾着亮晶晶的汁水，像两只偷吃了蜜的小花猫。
“小明要多吃点哦，”doro像个小大人一样拍着胸脯保证，“吃完这个，以后就能和大地一样，变得超~级~厉害！”
doro天真的话语，却巧合地说出了事实的本质。
班大地听着doro的话，又品味着我刚才的言语，脸上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的释然。
他挺直的背脊终于放松了下来，对着我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弟子明白了。”
他明白了，我所给予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评级，而是一条通往无限可能的道路。
至于能走多远，终究要看走路人自己的意志。
我端起茶杯，终于将温热的茶水送入口中。
清冽的茶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欧润吉那过于甜腻的芬芳。
我放下茶杯，看着窗外建宁市午后明媚的阳光，看着屋内其乐融融的景象，心中一片宁静。
这或许就是我愿意为之拔剑守护的东西——并非什么宏大的和平秩序，而仅仅是这方寸之间，一盏茶，一盘果，一家人的欢声笑语。
李晓月也微笑着，悄然将那瓶“初生之爱精华”收进了里屋最安全的地方，再出来时，手里端了一盘切好的苹果和零食，显然是准备让这场家庭聚会更加惬意。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天赋的好坏，潜力的等级，于这孩子而言，已无足轻重。
我所经历的，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生路；班大地所面对的，是几乎将文明推向悬崖的巨兽狂潮。
我们那一代人，不得不将每一分潜力都压榨成求生的力量。
可现在，时代不同了。
我亲手终结了旧日的威胁，为这片土地带来了至少数十年的安宁。
班小明生于和平，长于安稳，他不需要像他父亲那样，在少年时便背负血海深仇，也不需要像我一样，在无尽的位面间孤独穿行。
他的人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平凡，安逸，在阳光下奔跑，而不是在阴影中战斗。
这便是我为他铺下的，最好的路。
“doro姐姐！这个给你吃！”
班小明用他肉乎乎的小手，费力地举起一块他认为最大的欧润吉果肉，踮着脚尖递给doro。
doro则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然后又把自己手里的半块苹果塞给班小明，两个小家伙就这样你来我往，分享着彼此的食物，清脆的笑声如同银铃，在挂着奥特曼海报的墙壁间回荡。
这幅景象，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度，与我记忆中那些冰冷的星空、崩坏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茶水已经微凉，但那股清香依旧。
班大地在我身边重新坐下，这一次，他的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他没有再谈论关于儿子未来的宏大命题，而是像一个普通的晚辈，和我聊起了家常。
“王瑞娜和陈建那两个家伙，还是老样子，一个喜欢耍刀，一个喜欢摆弄他的那些手表。”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与笑意，“祖毅他，还是那么热血，前阵子还嚷嚷着要去世界联盟的联合部队当交换教官，被我给按下来了。”
我安静地听着。
这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少年少女，如今也都已成家立业，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中流砥柱。
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沉淀出了更为坚实的力量。
“师父，”班大地聊完了同伴，话锋一转，看向我，目光中带着几分试探与期待，“您这次回来……是任务结束了吗？”
他问得很小心，没有直接问我是否会常住，而是用了“任务结束”这个词。
他知道我的来历不凡，我的去留，往往由不得自己。
我将茶杯放回桌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我的目光从窗外明媚的街景收回，落在他那张混合了期盼与忐忑的脸上。
时间并未磨去他心中的那份赤诚，他依旧是那个会为我的离去而感到不安的少年。
“嗯。”
我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作为回应，没有过多解释，“暂时，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