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步走出李秋玉的静室，身后是她压抑而痛苦的喘息。
洞府外，冰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吹散了室内那股混杂着血腥与死寂的浑浊气息。
我抬头望向悬于天际的明月，清冷的光辉洒满山巅，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
看着李秋玉在心魔中挣扎的模样，我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稚嫩却同样充满恨意的脸庞——班大地。
那个在现世收下的弟子，最初也是被复仇的火焰所驱动，每一次挥拳，都带着要将巨兽撕碎的执念。
他们何其相似，都将仇恨当做了自己唯一的路标。
只不过，班大地是幸运的。
他身处一个正在重建秩序的世界，有明确的敌人，有并肩作战的同伴，有官方组织作为后盾。
他的仇恨，是一股向外的、狂野奔放的力量，可以在一次次的战斗中得到宣泄与升华。
而李秋玉不同，她的敌人是乾元剑宗，是这座小千世界里最顶尖的势力之一。
她的仇恨，只能向内压缩，化作淬炼自身的毒火，冰冷而阴沉。
稍有不慎，便会先将自己焚烧殆尽。
我为班大地量身定制了《万兽拳》，是引导他将仇恨化为力量，在咆哮与搏杀中找到自己的道。
而对李秋玉，我传授她《枯荣锻体决》，却是逼着她直面仇恨的本质——那股极致的“枯”意。
我给她指了一条最危险、也最直接的路。
要么，她学会驾驭这股力量，成为一柄能斩断一切的利刃；
要么，她被这股力量吞噬，成为仇恨的奴隶。
我不会帮她做选择，就像一个铸剑师，只负责提供烈火与铁锤，最终成形的是神兵还是废铁，全看剑胚自身的质地。
我的目光越过洞府，投向那棵灵橘树。
符卓恨依旧盘坐在树下，小小的身躯仿佛与整棵树、乃至整片山林的草木融为了一体。
他的气息绵长而宁静，周身萦绕着淡淡的、充满活力的青绿色光晕。
他不像李秋玉那般锋芒毕露，却有着水滴石穿般的坚韧与平和。
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荣”与“枯”的循环，去感悟生命的脉动。
或许，他筑基的时间会比李秋玉稍晚一些，但他的道途，无疑会走得更稳、更远。
两个弟子，两种心性，两条截然不同的路。
这或许也是一种修行中的乐趣，观察这些弱小的生命如何在命运的洪流中挣扎、成长，就像是在看一场漫长而有趣的戏剧。
我收回目光，信步走到弃云峰的悬崖边缘，俯瞰着下方被云海笼罩的连绵群山。
夜色下的世界，安静得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但我知道，在这份宁静之下，暗流早已汹涌。
山谷中那场短暂的厮杀，以及世界之核碎片的易主，必然已经在三大宗门和魔门六道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现在恐怕都在疯狂地寻找那个神秘高手的踪迹，猜测着我的身份与目的。
兽魂工会吃了这么大的亏，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让他们去猜，去斗吧。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只需要在这弃云峰上，静静等待“化神秘境”开启的时刻。
那枚世界之核碎片中蕴含的空间法则，我才刚刚窥得一丝门径，还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参悟。
待到秘境开启之日，无论外面是何等的腥风血雨，都将成为我踏入其中的背景板。
而这枚钥匙，将为我打开一扇通往更高层次力量的大门。
我正立于悬崖之巅，准备将心神沉入对那枚世界之核碎片的再度参悟中，一股微弱却清晰的能量波动变化，却忽然攫住了我的注意力。
这股波动，源自弃云峰的洞府之内。
我的神念如水银泻地般铺开，瞬间穿透了厚重的岩壁，洞府内的一切景象清晰地映入我的脑海。
那间属于李秋玉的静室里，并非只有她一人。
符卓恨那个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在灵橘树下的静坐，此刻正跪坐在李秋玉的身后。
他那双稚嫩的小手，正轻轻地贴在她因痛苦而弓起的背上。
一股柔和、温暖、充满了勃勃生机的青绿色灵力，正源源不断地从符卓恨的掌心涌出，小心翼翼地渡入李秋玉的体内。
这正是《枯荣锻体决》“荣”字卷的力量，纯粹的生命之力。
而这股力量，此刻正与李秋玉体内那些因心魔而滋生的、冰冷死寂的黑色雾气，展开了一场无声的交锋。
这小子，倒是有趣。
我让他去树下感悟荣枯循环，他却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了最直接的答案。
他没有通过冥想去理解“生”如何转化为“死”，而是直接用自己的“生”，去驱散眼前的“死”。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慈悲，也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我所无法理解的愚蠢。
他难道不知道，李秋玉体内的心魔之气充满了污染性，以他炼气巅峰的修为强行介入，稍有不慎，自己也会被那股仇恨与绝望所侵染，道基受损吗？
然而，看着那团温暖的绿光，坚定而执着地净化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我却并未有丝毫出手阻止的念头。
符卓恨的行为虽然鲁莽，却歪打正着地触及了《枯荣锻体决》的真正核心。
荣与枯，本就不是对立。
极致的繁荣中孕育着衰败的种子，而死寂的尽头，也必然会萌发出新生的嫩芽。
他此刻所做的，正是在一片枯败的土地上，强行种下一颗生命的种子。
在符卓恨那纯粹生机之力的安抚下，李秋玉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似乎渐渐舒缓了下来。
她那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稳，紧蹙的眉头也微微松开。
虽然依旧昏迷，但那股盘踞在她识海深处的暴戾与疯狂，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正在缓慢地消融。
这出乎了我的预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给了他们功法，给了他们方向，却忘了他们终究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情感与羁绊。
这种同门之间的相互扶持，或许比我任何冰冷的言语都更能触动人心。
这比我预想的剧本，要有意思得多。
我收回了神念，不再去关注洞府内的细节。
结果如何，明日自见分晓。
无论是符卓恨耗尽心力，还是李秋玉破而后立，都是他们自己的造化。
夜风更凉，我重新盘膝坐下，将心神沉浸在那片浩瀚的空间法则之中。
外界的风雨，就由他们自己去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