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无比的橡木大门,缓缓地,缓缓地在他身后合拢。
最后的一丝光亮,从门缝中消失。
那个曾经让整个联盟、乃至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的背影,那个如同山脉般沉重、压在所有人头顶十余年的背影,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之中。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片刚刚还如同火山喷发般沸腾、此刻却诡异般死寂的礼堂里,显得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刺耳。
它像是一柄无形的、冰冷的刻刀,狠狠地,在时间的卷轴上,刻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
当那扇门彻底关上的瞬间,整个礼堂之内,数千名代表,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将军,还是热血沸腾的青年,都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那刚刚还因为极致的愤怒与狂喜而挺得笔直的腰杆,不约而同地,微微佝偻了下去。
许多人,下意识地,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那一口气,仿佛吐出了积压在胸口十余年的恐惧与压抑。
那一口气,仿佛吐出了无数个在午夜梦回时,被秘密警察敲门声惊醒的冰冷噩梦。
他们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那个男人,走了。
那个曾经被他们视为神像、视为父亲,
那片由铁血将军组成的钢铁森林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那张布满了风霜的苍老面孔上,两行滚烫的、浑浊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奔涌而出。
他想起了自己那位最好的战友,
他终于,为他报了仇。
可他的兄弟,却再也回不来了。
那片由青年团员组成的红色海洋中,那个来自涅瓦格勒的大学生代表,呆呆地看着那扇门,那双因为理想破碎而燃烧着熊熊烈火的眼眸,此刻,却只剩下了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从小就是读着斯塔林的着作、看着斯塔林的画像长大的。
他不知道,自己未来,还应该相信什么。
爱他的人,恨他的人,怕他的人,敬他的人……
在这一刻,所有人的情绪,都汇聚成了一种最复杂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集体情感。
那是一种看着一座熟悉的、禁锢了自己半生的牢笼,突然在眼前土崩瓦解时的、如释重负后的巨大空虚。
一个强人政治的时代,结束了。
它曾经带领这个年轻的联盟,在西方世界的汪洋大海之中,劈波斩浪,用最短的时间,实现了初步的工业化,建立起了让世界都为之侧目的强大武力。
风暴的中心,讲台上。
保尔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他那双深邃得如同星海般的眼眸,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片陷入了巨大情感漩涡的红色海洋。
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没有复仇后的快意,只有一种如同卸下了万钧重担般的、深深的疲惫。
他赢了。
但为了这场胜利,这个国家,已经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
那盘记录了罪恶的磁带,固然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摧毁一个旧时代,原来是如此的简单。
但,建设一个新时代呢?
保尔的目光,缓缓地,缓缓地,越过了那沸腾的人海,投向了主席台最高处,那张空无一人的、冰冷的座椅。
他知道,摧毁一座用谎言与恐惧堆砌起来的魔窟,或许只需要一天。
但要在一片废墟之上,重新建立起人民对理想的信任,重新凝聚起整个民族的精神,重新为这个庞大的国家,找到一条正确的、光明的航向……
就在保尔陷入沉思的瞬间,整个礼堂之内,那刚刚还因为百感交集而显得有些混乱的气氛,渐渐地,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数千道目光,不约而同地,从那扇紧闭的大门上,缓缓移开。
随即,如同受到了某种无形的、不可抗拒的磁力吸引,齐刷刷地,聚焦到了那个静静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身上。
聚焦到了,这位带领他们亲手终结了一个黑暗时代的、新的领路人身上!
那一道道目光,炽热、滚烫,充满了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崇拜与……期盼!
旧的神像已被砸碎。
新的神明,将由谁来扮演?
整个克里姆兰宫,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开口,说出那句决定了所有人、决定了整个联盟未来命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