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在他的预期内，也不在他的“程序”预设应对方案里。
“林静，”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一些，似乎也在调整着什么，“你的情绪状态不稳定。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即将开始的战略分析会，以及后续基于新信息的行动调整。”
他选择了最符合逻辑的开场，试图将对话拉回“正轨”。
林静眼中的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一层，但倔强依然支撑着她。“我知道什么是首要任务。”她声音沙哑，“我刚才说的，不是任务。是我自己的事。我说完了，你听到了，就够了。我不会让它影响工作，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她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对自己发誓。转身就想去拉房门，背影单薄却挺直。
“等等。”陈远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静的手停在门把手上，没有回头，肩膀却微微绷紧。
陈远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他依旧不太明白那种微妙的“不适感”和“滞涩感”究竟是什么，但一种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判断在提醒他：不能就这样让她离开。这样处理，不符合某种“最优解”。即使他暂时无法从纯粹理性角度推导出这个“最优解”是什么。
“你提供的信息，”陈远斟酌着词句，他发现表述复杂的情感相关议题，比阐述规则奥义更困难，“关于‘喜欢’的情感指向，我已经接收。其性质和可能的影响，我需要时间进行分析评估。”
他试图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分析处理信息——来应对。
林静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神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分析评估？像处理一份实验数据或者情报报告一样，分析评估她的感情？
这很“陈远”，却又荒唐得让她想哭又想笑。
“至于你的恐惧，”陈远继续说道，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更仔细地观察她的反应，“关于记忆持续缺失的可能性，以及由此引发的对我认知改变的担忧，是合理的风险预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取某个深层记忆片段，尽管那段记忆本身可能已不完整，但形成的某种“行为模式”或“结论”还在。
“根据现有行为记录与逻辑推演，你对‘补天计划’及我个人的辅助价值，已经构成足够稳固的‘关联权重’。即使发生进一步的记忆缺失，基于理性判断和既成事实的工作关系，重新建立对你的‘重要协作单元’认知，是大概率事件。你的存在本身，以及你持续提供的支持，就是防止被‘删除’的最有效数据锚点。”
他说的很拗口，很冰冷。但林静听懂了核心意思：他在尝试用一种绝对理性的方式告诉她，即使他再忘记更多，基于她展现出的能力和价值，他也会重新“认定”她的重要性，她不会轻易变成“无关数据”。
这或许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承诺”的东西了。不是情感上的承诺，而是逻辑上的、基于价值判断的“保留条款”。
奇怪的是，听到这番话，林静心中那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竟然真的平息了一丝。哪怕这承诺如此冰冷，如此不浪漫，但它是陈远式的，是可靠的。至少，他认真思考了“失去她”的可能性，并给出了他的“解决方案”。
“另外，”陈远似乎觉得还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这次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关于‘个人记忆与情感权重’的问题。你之前的质疑存在逻辑缺陷。”
林静一愣。
“补天的‘意义’，并非由我个人记忆是否完整来定义。但，”他话锋一转，眼神深处那丝波动再次出现，“执行补天计划的‘主体’认知连贯性，以及关键协作节点的稳定性，对计划执行效率存在显着影响。因此，维护必要程度的‘主体认知’与‘节点关系’，本身符合计划利益。你的担忧，促使我对此进行了更明确的优先级确认。”
他看着林静，一字一句地说：“所以，在后续行动中，我会将‘避免非必要记忆损耗’及‘维持核心协作关系稳定’，纳入更高阶的决策参数。灵犀技术的优先级也会相应提升。”
这不是情话，甚至不是安慰。这是一份战略调整通告。
但林静却从这份“通告”里，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回响——他听到了她的恐惧，他没有无视她的情感，并且，他用自己的方式，调整了他的“世界运行法则”，将她和她所代表的部分，放进了需要被保护的变量里。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似乎不再全是苦涩。
“我明白了。”林静的声音依旧哽咽，却多了点什么。她低下头，又抬起来，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不太成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不会影响工作的。我这就去准备会议资料。”
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背影有些仓促。
房门轻轻关上。
陈远独自站在原地，良久未动。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刚才林静流泪时，他指尖似乎有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可察的、想要做点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行动的凝滞感。
那种感觉，很陌生。和他理解的所有规则、力量都不同。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窄窗前，窗外是基地模拟的夜色。他回想起林静那双被泪水浸湿、却亮得惊人的眼睛，回想起她话语中澎湃的、他无法完全解析的情感。
“喜欢……”他低声重复这个词。理性告诉他，这可能会带来复杂的变量，影响判断。
但另一个更深层、更隐晦的“直觉”却在暗示：这个变量，并非全然是负面干扰。
他需要更多数据，更多观察，来分析这个新出现的、名为“林静的情感”的复杂参数。
而战略分析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将暂时把这个“待分析参数”存入后台。
但不知为何，他感觉到，自己的“世界之心”在缓缓旋转时，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暖意，尽管这暖意很快就被浩瀚冰冷的规则感悟所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