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从碎岩下爬出，右手撑地站起。他刚抬起头，就看见叶璃站在不远处的洞窟中央，手里握着王冠，正要贴向石碑上的圆形图案。
他张嘴想说话，可声音还没发出，四周空气忽然变得沉重。地面震动了一下，那道光幕没有消失，反而扩散开来，像水波一样扫过整个空间。他的视线一晃，叶璃的身影被拉长扭曲，紧接着彻底不见。
眼前场景骤变。
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天空灰暗，没有太阳也没有云。远处是烧塌的房屋，残垣断壁间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风里带着焦味和腐臭，泥土被血浸透，踩上去发黏。
一群村民围了上来。
他们穿着粗布衣裳，脸上满是污痕，有的抱着死孩子，有的拄着拐杖，全都盯着他。一个老妇人跪在地上，举起一只破鞋，声音嘶哑：“玄骸的人，你们杀光了我们全家！我孙子才五岁，连刀都拿不动，你们也砍？”
旁边一个男人扯开衣领，露出脖子上的刀疤：“那一夜火光照天，你们骑马冲进村子，见人就杀。你说你没来过？那你身上的雷纹石，是不是沾过我们的血？”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举着遗物，哭喊声混成一片。有个小女孩站在人群最后，手里攥着半截红头绳，睁大眼睛看他。她嘴角咧开，流出血来，却还在笑。
谢无妄站着没动。他的呼吸变重，手指一根根收紧，握住雷锤的柄。掌心出汗，虎口发胀。他知道这些事是真的。百年前玄骸为镇压叛乱，确实在边境屠过村。那时他还没出生，但他姓谢，是玄骸血脉，这罪名甩不掉。
可他不信眼前这些人。
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地。焦土上有裂纹，但裂缝边缘太整齐，像是刻出来的。风吹过来，那些哭声传到耳边时有延迟，像是隔着一层东西。最奇怪的是那个小女孩——她站在原地不动，脚底没有踩出任何脚印。
他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叶璃刚才的动作。她要把王冠贴在石碑上。那是机关，不是终点。他们还没走出裂隙，怎么可能这么快汇合？这片焦土、这些村民，来得太急，太准，正好打在他心里最沉的地方。
这不是真的。
他睁开右眼，眼神冷下来。左眼的雷纹石开始发热，表面浮现出细密的裂纹状光芒。他抬起手，轻轻按在眼罩上。紫光顺着指缝溢出，渗入空气。
雷息散开。
像水流探路，沿着空间的缝隙蔓延。大部分区域平静如常，唯独东南方向传来轻微震颤。那里的空气波动频率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像是墙后藏着什么东西，在不停震动。
他确定了位置。
双脚猛然蹬地，整个人跃起三丈高。雷锤举过头顶，双手紧握，体内雷霆之力全数灌入锤身。铠甲上的晶石爆发出强光，电弧缠绕手臂，噼啪作响。
他大喝一声，挥锤劈下。
一道雷柱从虚空中落下，直击东南角。轰的一声，地面炸开，黑雾四散。原本的村庄景象像玻璃一样碎裂，裂痕迅速蔓延至整个空间。那些村民的身体一块块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触须。他们的脸融化变形，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变成黑洞般的巨口，发出无声尖叫。
几息之间，全部崩解。
烟尘落下，露出一间石室。
四面墙刻满符文，颜色暗红，像是用血画的。那些符号会动，缓慢蠕动，如同活物在爬行。地面中央有一个圆形阵法，线条断裂，中心裂开一道口子，不断往外冒黑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甜味，吸进去喉咙发痒。
谢无妄落地，单膝点地卸力。他没立刻起身，而是将雷锤插进地面，借力稳住身体。额头有汗滑下，滴在铠甲上发出轻响。刚才那一击耗了不少力气，但他不敢松懈。
他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
墙上没有门，只有他背后那条狭窄通道，宽不过两步，往深处延伸，看不见尽头。通道墙壁同样刻着符文，比这里的稀疏一些，但也微微发亮。
他拔起雷锤，扛在肩上。右眼扫过地面阵法，发现那些断裂的线条原本应该是闭合的。有人破坏了封印，而且时间不久。黑气上升的速度越来越快，说明下面的东西快要挣脱了。
他转身走向通道。
刚走两步，眼角余光瞥见墙角有东西反光。他停下，走过去捡起来。是一块碎玉，巴掌大，边缘不规则，表面有一道裂痕。玉质温润，隐约能看到里面嵌着一丝金色纹路。
他认得这块玉。
这是玄骸宗门长老令的一部分。百年前每任外出执任务的长老都会带一块，任务完成交还，破碎则代表陨落。他十六岁进冥渊裂缝前，曾在宗门密库里见过完整的样式。
现在这块玉出现在这里，被人丢在角落，像是不要了。
他捏紧玉片，指节发白。这不是偶然。幻境用村名控诉他，是想让他内疚，动摇意志。可这块玉出现，是在提醒他另一件事——玄骸内部早就有人背叛了规矩。也许当年屠村的命令，根本不是出自正统决策。
他把玉片塞进怀里，继续往前走。
通道越走越窄，空气也越来越闷。脚下的地开始出现裂缝，每隔几步就有，深不见底。他跳过去，靴底踩在另一边时能感觉到震动。下面有什么东西在动，频率很低，像是心跳。
走到一半，前方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灯光，也不是火焰，而是一道蓝光闪过，从通道尽头传来。那光很熟悉，幽蓝色，带着温度感。他脚步一顿，立刻想到叶璃的狐火。
她也在这个体系里，没有脱离。
他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途中一块踏板突然下沉，他反应极快，立刻跃起，雷锤砸向侧壁借力，翻身落在更高处的石台上。刚站稳，刚才的位置就塌了下去，碎石掉落深渊，许久没听见回音。
他不再停留，一路冲到通道尽头。
出口是一个拱形门框，没有门，外面是一片空旷地带。地面平整，铺着灰色石砖，一直延伸到远处。中央立着一座石碑，和叶璃之前碰到的那块很像，只是更大，表面符文更完整。
叶璃不在那儿。
但他看到了另一个东西。
石碑左侧三步远的地方，悬着一枚黑色戒指。它浮在半空，离地一尺，缓缓旋转。戒面是暗紫色晶体，中间嵌着一点猩红，像是一滴凝固的血。每当它转到某个角度，就会射出一道微光，打在石碑底部的一个凹槽上。
那凹槽的形状，和他怀里的碎玉完全吻合。
他站在门口没进去。右手握紧雷锤，左手慢慢伸进衣服，摸到了那块玉片。他知道只要把玉放上去，可能会触发什么。也可能引来危险。
但他必须试。
他迈出一步，脚刚踏上第一块石砖，身后通道突然传来剧烈震动。整条路开始崩塌，碎石滚落，灰尘扬起。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经过的通道已经断成数截，悬在空中，随时会彻底塌陷。
退路没了。
他收回视线，走向石碑。
走到一半，那枚戒指忽然停止转动。戒面上的红点猛地一闪，一道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
“你终于来了。”
声音沙哑，分不清男女，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出来。
谢无妄停下脚步，没说话。
戒指缓缓抬高，红光对准他的脸。
“你以为你在破幻？”那声音说，“可你真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