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4月5日至10日,直隶、京津及周边。
清廷拒签条约的消息传出后,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新的”抗洋队伍。
在保定城北三十里的赵家庄,几个读过私塾的年轻人撕了洋学堂的课本,在村口大槐树下竖起一面白布旗,上面写着“赵家团练,专打洋鬼”。第一天只有本村二十多个青壮报名,第二天邻村来了五十多人,第三天,已经聚起两百多号人——虽然手里只有土铳、大刀、红缨枪,还有几杆老式火绳枪...
天津西郊杨柳青,三个被联军烧了家的泥瓦匠带着十几个工友,趁夜摸进一个意大利军的临时哨所,用榔头和凿子干掉了两个哨兵,抢了四条步枪和一把手枪。第二天,这支“瓦匠队”就有了五十多人...
京城外—昌平、顺义、通州,到处都有小股队伍在活动。有的自称“义民团”,有的叫“保乡队”,名号五花八门,但目标一致——打洋人。
这些队伍大多没什么组织,一腔热血,打起来往往一窝蜂上,吃了亏就一哄而散。但架不住人多,今天这里摸个哨,明天那里扒段铁路,把联军搅得焦头烂额。
4月8日,蓟州山区抗洋义军总部营地。
王德成站在新搭起的检阅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发愁。
激动的是,近10天内,营地又涌进来八百多新兵。这些人来自直隶各地,有被联军毁了家的农民,有从天津、京城逃出来的难民,甚至还有几个保定武备学堂的学生——学堂被联军占了,他们不愿意给洋人当差,徒步走了三百里来投军。
发愁的是,这八百多人里,摸过枪的不到一百,识字的不到五十。大多数人连左右都分不清,更别说战术纪律了。
“总司令,照这个速度,月底咱们就能恢复到黑风岭之前的规模了。”张黑子在一旁低声说。
郑南洋上前一步:“王总司令,我有个建议。把这些新兵和咱们的老兵混编。每个班十个人,三个老兵带七个新兵。训练、吃饭、睡觉都在一起。这样既能快速带出新兵,又能保持部队的战斗力。”
陈武补充:“还要分级训练。先把最基础的三样练好:听命令、打枪、跑路。其他的慢慢来。”
“好,”王德成拍板,“就这么办。张黑子,你负责整编。郑队长,你的人多,幸苦点,帮着训练。”
“义不容辞。”郑南洋立正。
第二日上午,新兵训练开始。
校场上,郑南洋手下的“南洋志愿军”教官站在各自新兵队伍前面,脸色一个比一个严肃。
“都听好了!”教官用带着闽南口音的官话吼道,“到了这儿,你们就不是老百姓了!是兵!第一条,听命令!叫你们往东,不能往西!叫你们趴下,不能站着!明白吗?!”
“明白……”新兵们参差不齐地回答。
“大点声!没吃饭吗?!”
“明白!”
队列训练枯燥但必要。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这些最简单的东西,新兵们学了整整一下午还是七零八落。有几个性子急的嘟囔:“咱们是来打洋鬼子的,学这个干啥?”
教官眼睛一瞪:“干啥?黑风岭为啥败了?就是因为有人不听命令乱跑!你想死,别拉着弟兄们!”
一时间训练场上谩骂声不断涌现....
晚上,指挥部。
油灯下,地图铺满桌子。王德成、郑南洋、陈武、赵猛、老周围坐一起,商量下一步行动。
“现在形势变了,”陈武指着地图,“各地自发的抗洋队伍越来越多,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加起来人数可观。咱们如果能把他们联络起来,哪怕只是互通消息、互相配合,也能给联军制造大麻烦。”
老周点头:“我们在各地的联络站已经接到不少求助。有些小队伍想要武器,有些想要会带兵的人。咱们可以派人出去,以‘抗洋义军特派员’的名义,指导他们,提供有限援助。”
“但这个度要把握好,”郑南洋提醒,“咱们自己还在发展,不能把家底都散出去。我建议,每个县派两到三人的小组,带些步枪和子弹,主要是教他们怎么打游击、怎么躲避清剿。”
王德成沉吟:“派谁去呢?”
“用老兵!”赵猛说,“特别是那些有家室、有牵挂的老兵。他们稳重,不会乱来。”
“好,”王德成做了决定,“先派三十个人出去,覆盖直隶北部十五个县。武器每家给十杆步枪、五百发子弹,再多也没有了。重点教他们三样:侦察、伏击、撤退。”
他顿了顿:“还有一件事。联军现在不敢大举西进,但小规模清剿肯定会加强。咱们得准备打几场硬仗,给这些新队伍练练,也让洋人知道,咱们不是只会躲。”
郑南洋眼睛一亮:“王总司令有目标了?”
“有。”王德成手指点在地图上一个位置,“怀柔县城。那里驻着一个营的奥匈军,约五百人,装备一般,士气低落。更重要的是——怀柔是联军从北京往北运输物资的中转站,仓库里好东西不少。”
陈武凑近看地图:“打县城?咱们现在虽然有四千人,但一半是新兵,攻坚恐怕……”
“不攻坚,”王德成笑了,“咱们围点打援。”
他详细解释计划:派一支小部队佯攻怀柔,做出要打县城的样子。奥匈军必然向北京求援。联军从京城派援军,走的是怀柔-顺义官道,这条路有一段要经过“老虎沟”——两边是山,中间一条路,最适合打伏击。
“咱们不打县城,专打援军。”王德成说,“吃掉援军后,怀柔的奥匈军孤立无援,要么弃城逃跑,要么困死在里面。到时候,城里的物资……”
众人眼睛都亮了。
郑南洋仔细研究地形:“老虎沟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联军吃过一次伏击亏,这次肯定会加倍小心。咱们得做得更逼真。”
“所以佯攻要真打,”赵猛说,“至少要打得奥匈军相信咱们真要攻城。”
“这个交给我,”张黑子推门进来——他刚安排好新兵整编,“我带一团去。不用多,三百人,但要把声势造大。多带鞭炮,放起来跟机枪似的。”
刘三炮和马老六也进来了,两人的伤好了大半。
“打援交给我们,”刘三炮拍胸脯,“二团三团现在有三千人,够用了。”
“还有我们‘南洋营’,”郑南洋说,“打伏击,我们擅长。”
散会后,王德成独自站在营地高处。夜色中,新兵营地里还有篝火,隐约传来教官训话的声音。
老周走过来,递给他一支卷烟——南洋产的,味道很冲。
“王总司令,想什么呢?”
王德成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我在想……朝廷这回硬气了,咱们老百姓也硬气了。这仗,也许真能打赢。”
老周看着星空:“这是百年来未有之变局。洋人横行霸道的日子,该到头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营地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哨兵的脚步声和远处的狼嚎。
星火已经燎原。现在,该让火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