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腻。
林逸单膝跪在测试服地图那异化的地面上，手掌下传来肉质墙壁搏动般的触感和某种未知粘液的湿滑。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通道内腐朽与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灼烧着喉咙和肺叶。
但比这更难以忍受的，是内在的崩坏感。
脑海中，那墙后存在的疯狂嘶吼与绝望悲鸣如同两股失控的洪流，仍在激烈地冲撞、回响，几乎要撕裂他最后的理智防线。精神的弦被绷紧到了极致，发出即将断裂的哀鸣。
然而，这一次，比精神冲击更先一步发出警报的，是他的身体。
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他的鼻腔中涌出。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染上一片刺目的猩红。
鼻血。
不是之前那种因剧烈冲击而从喉咙涌出的鲜血，而是更直接、更预示着某种内在系统出现紊乱的——鼻血。
它悄无声息地流淌，滴落在暗红色的、仿佛有生命的地面上，迅速被吸收，只留下几点深色的痕迹。
林逸怔怔地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那抹红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不是训练过度后的毛细血管破裂，也不是情绪激动引发的暂时现象。这是一种……侵蚀。一种源自那种超越常理的力量，对他这具凡俗肉身的直接反噬。
紧接着，如同延迟到来的海啸，极致的疲惫感轰然席卷了他。
这不是普通的困倦，不是熬夜后的精神不济。这是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被抽干、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哀嚎的枯竭感。他的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异常艰难。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闪烁的雪花点。
耳鸣声尖锐地持续着，盖过了通道内原本存在的、令人不安的呜咽和拖曳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杂乱地跳动，那声音擂鼓般撞击着他的耳膜，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恐慌。
他试图集中精神，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但思维变得粘稠而迟缓，像生锈的齿轮，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和巨大的阻力。刚才“聆听”到的那些信息碎片——囚禁、背叛、钥匙、家园已焚——此刻都变成了模糊而混乱的背景噪音，无法拼凑出任何有意义的图景。
他只剩下一种最原始、最本能的感知：
痛。
累。
以及……恐惧。
对自身状态的恐惧，对那墙后存在的恐惧，对这股不受控制、且正在疯狂透支他生命本源的力量的恐惧。
他之前不是没有感觉到不适。头痛、眩晕、恶心，甚至吐血，他都经历过。但那些更像是一种“过载”警告，仿佛一台高性能电脑因超频而发热、蓝屏，只要适当休息，似乎总能恢复。
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鼻血的涌出和这种深入骨髓、仿佛连存在根基都在动摇的疲惫感，明确地告诉他——这不是“过载”，这是“磨损”，是“消耗”。是在用他有限的、属于人类的生命烛火，去驱动某种本不属于这个维度的、禁忌的力量。
每一次时停，每一次意识的剥离，每一次与那数据深渊和古老存在的接触，都在他这具身体和灵魂上，刻下不可逆的损伤。
能力的代价，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更加……致命。
他还能使用多少次？
下一次，流出的会不会就不只是鼻血？
他的精神，还能承受几次那种疯狂的冲击而不彻底崩溃？
他不敢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探究欲。他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回到现实，回到那具或许同样在承受着压力的物理身体身边！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试图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面条，根本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他再次跌跪下去，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这疼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一丝。
他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倒在这个充满异常和危险的地方。
他放弃了站起来的打算，几乎是匍匐着，用还能勉强移动的手臂，拖着沉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朝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挪动。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和肌肉的悲鸣。鼻血依旧在流，滴落在他的手臂上，衣服上，以及那令人作呕的地面上。视野中的雪花点越来越多，耳鸣声也越来越响。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冲上岸的鱼，正在阳光下迅速脱水、干涸。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终于看到了前方通道的拐角，那里似乎连接着相对稳定一些的区域。
也就在这时，他手腕上的游戏舱紧急脱离装置（一个物理按钮，用于极端情况下强制断开连接）的指示灯，突然开始闪烁起微弱的红光——这时现实世界中，他的生理指标可能已经触发了舱内安全系统的警报。
现实与虚拟的双重警告，如同最后通牒。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识，抬起了沉重无比的手臂，颤抖着，按下了那个代表着“逃离”的按钮。
【强制断开连接……】
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
所有的感知——粘滑的地面、腐朽的气味、墙后的低语、身体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
紧接着，是熟悉的、如同从深海急速上浮的窒息感和撕裂感！
“咳！咳咳咳——！”
现实世界，游戏舱的舱盖在他剧烈咳嗽声中自动弹开。冰冷的、带着宿舍尘埃味道的空气涌入，刺激着他敏感的呼吸道。
他猛地从半躺的姿势弹起，趴在舱边，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鼻血依旧在流，染红了他苍白的下颌和胸前的衣襟。剧烈的头痛如同有电钻在颅内施工，太阳穴突突直跳。那种灵魂被抽空的极致疲惫感，丝毫没有因为回归现实而减轻，反而因为脱离了虚拟世界的刺激，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无处可逃。
他瘫软在游戏舱的座椅上，像一具被掏空了内脏的皮囊，连抬起手擦拭鼻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温热的液体流淌，感受着生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逝的冰冷恐惧。
宿舍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艰难的喘息声，和血液滴落在金属或织物上发出的、微弱的“嗒…嗒…”声。
窗外，是正常世界的夜色，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和学生的笑闹声。一切都那么平常，那么真实。
而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刚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孤魂野鬼，带着满身的创伤和无法对人言说的秘密，与这个平凡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看着指尖那已经有些凝固的暗红色血迹。
这就是……力量的代价。
用鲜血与生命，交换来的、行走于寂静维度的权利。
他闭上眼，无尽的疲惫如同黑色的潮水，终于彻底将他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
他需要答案。
关于能力来源的答案。
关于墙后存在的答案。
关于如何控制、或者说……如何生存下去的答案。
否则，下一次从游戏舱里出来的，可能就是一具真正的尸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