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海被堵着嘴,像条死狗一样拖回了永利赌坊的后院。外面的局势已经基本被控制住,赌客们抱头蹲了一地,打手们死的死伤的伤。那几个西南死士尤其凶悍,有两个当场战死,剩下的一个重伤被擒,还有一个……在最后关头,竟真的想点燃身上藏着的“雷火子”,幸好被眼尖的兵士一箭射穿了手腕,才没酿成大祸。
时若走进后院时,血腥味和火药味还没散干净,敌方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萧逐渊站在院子中间,正听手下禀报清点情况。
“抓到多少活口?”时若走过去,低声问。
“赌坊管事、打手,还有两个西南蛮子,加上赵德海,一共二十三人。死了九个,四个是蛮子,五个是打手。”萧逐渊语速很快,“正在搜赌坊和后院各个房间,看还有没有藏着的,或者密室暗道。”
时若点点头,目光落在被捆成粽子的赵德海身上。老狐狸此刻没了之前的阴狠,只剩下灰败和绝望,但那双三角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和不甘。
“先别审他。”时若道,“这种人,一时半会儿撬不开嘴。先把赌坊里外彻底搜一遍,尤其是赵德海常住的地方,还有他们传递消息的暗格。另外,那两个活着的西南人,单独关押,小心他们寻死。”
搜查的人动作很快,赌坊前楼主要是赌场和客房,没什么特别的发现。重点在后院这几间平房,赵德海住的那间屋子摆设简单,甚至有些寒酸,只有一床一桌一柜,床底下搜出个小箱子,里面是些散碎银子和几件旧衣裳,没什么价值。
“这老狐狸,真够小心的,住处干净得像随时准备跑路。”一个搜查的暗卫嘟囔道。
时若没说话,在屋里慢慢踱步。目光扫过斑驳的墙壁、地面,忽然,她脚步停在了靠墙的那个老旧木柜前。柜子很普通,上面放着茶壶和几个粗瓷碗。
她蹲下身,仔细看柜子底下的地面。灰尘的痕迹……好像有点不对,靠墙的那条柜子腿附近,灰尘比别处薄一些,像是经常被挪动。
“搬开这个柜子。”时若道。
两个暗卫上前,用力将沉重的木柜挪开。柜子后面的墙上,赫然露出一个方形的、颜色略深的印记,像是经常被什么东西遮挡。
时若伸手,沿着印记边缘轻轻敲击。声音有点空。
“后面是空的!”萧逐渊也走了过来。
暗卫找来工具,小心地将那块活动的墙砖撬开。里面果然是一个暗格,不大,但塞得满满当当。
几本更厚的账册,用油布包着;一小匣子金条和明珠;几封用火漆封着的信;还有……一个扁平的黑漆木盒。
时若拿起那几封信,火漆上的印记,正是“七郎清赏”那方私印!信的内容她没有立刻拆看,而是小心收好,然后打开那个黑漆木盒。盒子里衬着红绒布,上面静静躺着一枚半个巴掌大的令牌。令牌是黑铁铸的,入手沉重冰凉,正面浮雕着一只狰狞的兽头,似狮非狮,似虎非虎,背面刻着一个古篆的“睿”字!
“睿亲王私令!”萧逐渊瞳孔一缩。这种令牌,是睿亲王用来调动其最隐秘力量的信物,见令如见亲王本人!竟然落在赵德海手里!
时若又拿起那几本账册,翻开一看,呼吸不由得一窒。这记录的,赫然是睿亲王倒台前,其名下大量未被朝廷查抄的隐秘产业!田庄、矿山、船队、商号,遍布南北,还有一份长长的名单,记录着收受过睿亲王贿赂、或者与其有密切利益往来的各级官员、将领、乃至宫中内侍的名字!后面备注着时间、事由、金额!
这简直是睿亲王势力网络的完整图谱!比红砖窑那本账册还要命!
“怪不得他们还有财力活动……”萧逐渊声音发沉,“原来真正的家底藏在这里。”
时若合上账册,心怦怦直跳。这份东西一旦公开,朝野必将大震动!牵扯的人太多了!
“这些东西,必须立刻封存,直接呈送陛下。”时若当机立断,“除了你我,不能再有第三人经手。”
萧逐渊重重点头,示意心腹暗卫将暗格里的所有东西原样取出,仔细装箱封好。
就在这时,外面搜查的人又有了新发现。
“世子,夫人!后院柴房下面,好像有地窖!”一个差役跑来禀报。
柴房?时若和萧逐渊对视一眼,立刻赶过去。
柴房堆满了劈好的木柴,地面是夯实的泥土。一个差役挪开角落的几捆柴,露出下面一块四方形的、带着铁环的石板。
“打开。”
几个差役用铁钎撬开石板,一股带着浓重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扑面而来。下面黑洞洞的,有阶梯向下。
时若接过火把,正要下去,萧逐渊拦住她:“我先。”
他当先走下阶梯,时若紧跟其后。火把的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阶梯到底,空间稍微开阔些。借着晃动的火光,时若看清了地窖里的景象,胃里猛地一阵翻腾。
地窖一角,堆着一些蒙尘的箱笼杂物。而地窖中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具棺材!不是正经棺木,更像是用粗糙木板匆匆钉成的,大小不一。
棺材盖都没有钉死,只是虚掩着。
“打开看看。”时若强压下不适,声音有点发紧。
两个胆大的差役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最近的一口棺材盖推开。
火光照进去。棺材里躺着一具尸体,男性,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已经高度腐败,面目模糊,但能看出死亡时间不短了,至少有两三个月。尸体上爬满了白色的蛆虫,在火光下蠕动,散发出浓烈的恶臭。
“再开一口。”
另一口棺材被打开。里面是一具女尸,死亡时间似乎更久,只剩下一副枯骨和破烂的衣衫。
第三口、第四口……
一共八口棺材,里面都是尸体,有男有女,死亡时间不等,最早的可能有半年以上了。尸体状况都很差,有的腐败,有的干瘪,显然不是正常死亡后妥善安葬的。
“这些人……是什么人?”萧逐渊眉头拧紧。
时若没回答,她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凑近一具相对“新鲜”些的尸体,仔细查看。尸体颈部有明显的勒痕,指甲缝里有些暗红色的碎屑——不是血,更像是……砖窑里的红土?手腕和脚踝有捆绑的瘀伤。
她又检查另一具骸骨。骨盆和腿骨有旧伤愈合的痕迹,像是常年从事重体力劳动。牙齿磨损严重。
“像是……苦力?或者囚徒?”她低声道,“被折磨致死,或者灭口后,偷偷埋在这里。”
这地窖,不仅是藏匿财物和密件的地方,更是一个秘密的坟场!
“找找看,尸体身上或者棺材里,有没有能表明身份的东西。”时若吩咐。
差役们忍着恐惧和恶心,仔细搜索。最终,在一具骸骨的破烂衣襟内侧,发现缝着一个小布条,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个名字:“周顺”。在另一具女尸的头发里,找到一枚生锈的、刻着“福”字的铜簪子。
“周顺……”时若念着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什么,“去年京郊报过几起失踪案,其中有个在砖窑干活的人,好像就叫周顺?因为赌钱欠债跑路了?”
立刻有老差役回忆:“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南城衙门报上来的,说是青壮劳力,在窑厂干活,突然不见了,家里人来闹过,后来不了了之。”
砖窑……又是砖窑!红砖窑!
难道这些尸体,都是被赵德海他们控制在红砖窑或者其他秘密据点干活的苦力,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或者想逃跑,被灭口后埋在这里?
如果是这样,那死在赵德海手里的人命,可就远不止眼前这些了。
时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这个看起来貌不惊人的老管事,手上到底沾了多少血?
“全部抬上去,小心些,我要逐一验看。”时若沉声道。尽管尸体状况很差,但或许还能找到更多线索,比如死因、生前遭受的虐待、甚至体内是否残留药物。
尸体被一具具抬出地窖,放在柴房外临时铺开的油布上。浓烈的腐臭在寒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不少差役都忍不住跑到一边干呕。
时若却面不改色,戴上特制的加厚面罩和手套,拿起工具,开始初步勘验。青穗在旁边记录。
萧逐渊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时若在那些可怖的尸体前蹲下,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面对的不是腐烂的尸身,而是一本需要解读的书籍。他眼神复杂,有钦佩,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验尸过程漫长而细致。时若发现,这些死者大多有长期营养不良的迹象,骨骼脆弱,牙齿脱落严重。多数有明显的外伤,新旧不一,死因主要是勒毙、重击头部或失血过多。有两具尸体口腔和胃部残留物里,检测出了微量的、类似“蓝梦”成分的奇怪物质。
最让人注意的是,在其中三具尸体的鞋底缝隙、或者破烂衣服的褶皱里,发现了不同颜色和质地的土壤颗粒。
“这些土……来自不同的地方。”时若将提取的土壤样本小心封存,“除了红砖窑,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秘密据点,而且这些据点环境差异很大。”
她站起身,摘下手套,对萧逐渊道:“这里交给仵作详细处理。我们得立刻提审赵德海。地窖尸体、多处据点土壤、睿亲王私令和秘密账册……这些加在一起,足够压垮他了。必须趁他心理防线最脆弱的时候,问出其他据点的位置,还有元夕计划的全部细节!”
萧逐渊点头,吩咐将赵德海押到一间相对干净的厢房,严加看管。
时若没有立刻去审。她先回了趟检视司,快速梳洗了一下,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喝了杯浓茶提神。审问赵德海这种老狐狸,不仅是意志的较量,也是精力的比拼。她必须保持头脑绝对清醒。
一个时辰后,时若和萧逐渊一同走进了关押赵德海的厢房。
赵德海被绑在椅子上,嘴里的破布拿掉了,但下巴被卸了,防止他咬舌。他看起来更憔悴了,三角眼里布满了血丝,但看到时若和萧逐渊进来,还是努力挺直了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只是配上被卸掉下巴的滑稽样子,显得格外诡异。
时若在他对面坐下,萧逐渊站在她身侧。
“赵德海,或者该叫你赵管事?”时若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永利赌坊后院柴房地窖里那八具尸体,是你杀的吧?”
赵德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神闪烁。
“周顺,李福家的,王麻子……”时若报出几个从尸体身上推测出的名字,“这些人,都是在给你干活的时候,‘失踪’的,对吗?红砖窑的苦力?还是其他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的工人?”
赵德海闭上眼,不吭声。
“你不说也没关系。”时若拿起那本从暗格里找到的账册,轻轻放在桌上,“这本账,还有睿亲王的私令,足够说明一切了。你在替谁守着这些家业?‘七爷’吗?”
听到“七爷”两个字,赵德海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个‘七爷’,到底是谁?”萧逐渊冷声接口,“是睿亲王某个侥幸逃脱的子嗣?还是……根本就是你赵德海自己,在冒充旧主,纠集余孽,图谋不轨?”
赵德海猛地睁开眼,死死瞪着萧逐渊,喉咙里发出愤怒的呜咽,拼命摇头。
“不是?”时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那这些以‘七爷’名义发出的命令,这些盖着‘七郎清赏’印的信,是谁写的?谁在模仿睿亲王的笔迹?谁在用他的私令调动资源,勾结西南,谋划在元夕夜血洗京城?!”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凌厉的质问,在安静的厢房里回荡。
赵德海被她的气势所慑,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又故作镇定。
“你不说,那些西南死士总会有人说。”时若放缓语气,“我们已经知道,元夕夜,哨声为号,‘神火’齐发。你们想制造多大的乱子?炸皇城?烧衙署?还是想让整个京城百姓给你们陪葬?”
赵德海呼吸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但你有没有想过,”时若话锋一转,声音变得极低,却像针一样扎人,“等事情真的闹大了,朝廷震怒,大军四处搜捕,你和你背后的‘七爷’,还有那些西南蛮子,真的能逃掉吗?睿亲王当年权倾朝野,尚且一败涂地。就凭你们这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又能成什么事?最后不过是多拉些无辜的人垫背,然后……死得比睿亲王还难看。”
“你以为你在尽忠?其实你是在把睿亲王最后一点血脉和名声,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萧逐渊厉声补刀,“现在收手,说出一切,或许还能保住你主子的一丝香火。若执迷不悟,等我们查到‘七爷’真身,到时候,可就是真正的——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赵德海心上。他浑身一震,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眼里交织着恐惧、挣扎和痛苦。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厢房里只听得见赵德海粗重的喘息声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终于,赵德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瘫软在椅子上。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他张了张嘴,因为下巴被卸,发音模糊不清,但时若和萧逐渊还是勉强听清了那几个破碎的字:
“王爷……还有……小主子……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