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苏妙颜忽然开口，院角的红梅落了片花瓣在她肩头，她却浑然未觉。声音清冽如山涧寒泉，混着梅香飘到君凌烨耳中，比这腊月的风更让人心头发凉，瞬间打破了两人并肩看梅的沉寂。
她侧过身，美眸紧盯着他，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雪粒，微颤时似要落未落。可那目光却锐利如刃，不似看故人，倒像在审一桩陈年旧案——仿佛要透过他如今温和的神色，看清当年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究竟藏着多少未曾说出口的缘由。
君凌烨微怔，悬在半空的指尖还沾着梅枝上的落雪，随即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便从唇角敛去，神色沉了几分，语气却愈发认真：“本王向来随性惯了，世俗那些条条框框、礼教的繁文缛节，于我而言不过是缚人的枷锁。”
他抬眸望她，眸中那层常年覆着的疏离薄雾似被风吹散，多了几分难得的坦荡，连声音都染上了雪后初晴的清亮：“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何必自困其中？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去做损人利己的勾当。”话落时，他抬手拂去她肩头的红梅瓣，指尖轻触她衣袖的瞬间，又似怕惊扰什么般，飞快收了回去。
话落，他略顿片刻，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拂过落梅的指尖，目光越过苏妙颜肩头，扫过窗外沉沉夜色——那夜色里藏着王府的飞檐翘角，也藏着远处皇城的灯火，他才缓缓补充：“至于那皇位，纵有千般权柄、万邦来朝，也从不是我心之所向。”话音轻得像落在梅枝上的雪，却比院中寒月更显澄澈，连风掠过梅林的声响，都似轻了几分。
他说得恳切，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语气里的坚定绝非刻意伪装，那份不藏私的坦荡，像冬夜骤然透出的暖光，倒让苏妙颜心头微微一动。她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肩头那片未落的梅瓣轻轻滑落，睫毛颤得比方才更甚——原以为他身居高位，眼底只剩权欲，却没想这坦荡竟比院中的寒梅更显纯粹，让她先前攥着的疑虑，悄悄松了几分。
客栈里忽然静得诡异，方才兵器交击的脆响、人语的嘈杂仿佛从未出现过，连烛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弱得几乎听不见。跳动的烛影在墙面上拉得老长，忽明忽暗间，将满地狼藉的兵器映得愈发冷硬。空气像被冻住般凝滞，裹着未散的迷魂毒气息——那气息带着股甜腻的腥气，混着尘埃与血气，透着几分森然的寒意，顺着衣领往人骨缝里钻，连指尖都泛起细密的凉意。
夜三面色凝重地快步走来，玄色劲装下摆还沾着院外的草屑与雪粒，靴底碾过梅瓣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刻意放轻脚步，在君凌烨与苏妙颜面前站定，垂首时能看见耳尖冻得泛红，才压低声音禀报：“主子，王爷，外围的黑衣人已经退了。”话虽简短，语气里却藏着未散的紧绷，仿佛还没从方才的缠斗中完全缓过神。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拂过袖口沾着的梅枝碎屑，补充着关键信息，语气里带着几分研判：“看他们的行踪，似是专为欧阳霄而来，得手灭口后便不再恋战，迅速往城外方向撤离。”说到“得手灭口”时，她目光微沉，扫过院角那片被踏乱的梅林，“影一和暗一已带着人手追了上去，沿途会留下标记，方便后续跟进。”话落，她抬眸看向君凌烨，眼底藏着一丝探询，似在等他定夺下一步动作。
话音刚落，夜四便慌慌张张地奔来，玄色靴底踩得梅林枯枝“咔嚓”作响，脚步踉跄得带起一阵寒风，到了近前还扶着梅枝大口喘气，连耳尖的汗都来不及擦：“主子，王爷，不好了！大堂的店小二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怎么叫都不醒，身上连半点伤都没有，可就是毫无动静！”话声未落，院外忽然吹过一阵急风，卷起满地梅瓣，竟让这冬夜添了几分莫名的诡异。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幅度在夜色里格外明显，语气更急，连扶着梅枝的手都在微微发颤：“属下怕还有其他人出事，赶紧去看了其他客房的客人，结果……结果全是这般模样！”说到后半句，声音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慌意，“一个个睡得倒安详，可不管怎么摇、怎么喊，都跟没听见似的，连呼吸都弱了不少！”话落时，一阵寒风卷着梅瓣掠过，他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仿佛那寒意不仅裹着身体，更渗进了心里。
夜三闻言，眉头拧得能夹碎梅枝上的雪粒，下意识往君凌烨身侧靠了靠，压低声音嘀咕：“难怪方才刀剑碰撞闹那么大动静，整座客栈竟没一个人出来看一眼，原来是都被这毒迷晕了……”话里带着恍然大悟的懊恼，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又飞快收回手——方才缠斗时留下的伤口被碰到，疼得他嘴角抽了抽，却没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指腹还能感受到残留的微凉，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幸好咱们方才都在主子身边，主子的静心丸解了部分毒劲，不然咱们怕是也和他们一样，昏沉中任人摆布了。”话落时，她下意识往君凌烨方向瞥了眼，见他神色依旧沉凝，又飞快收回目光，指尖攥紧了腰间的短剑——方才若不是这半分清醒，怕是连黑衣人撤离的方向都抓不住。
苏妙颜秀眉微蹙，眸中闪过一丝锐光，轻声道：“我去瞧瞧。”说罢，她将怀中蜷缩的小黑往君凌烨身边递了递——小黑似察觉到氛围凝重，爪子轻轻勾住她的衣袖，却还是被她温柔拨开。脚步轻缓却坚定地向前，靴底碾过院外带雪的碎石，几乎没发出声响，指尖搭在最近一间客房的门把上，轻轻一推，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木门“吱呀”一声开启，屋内烛火仍在摇曳，昏黄的光线下，床上的客人双目轻闭，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面色透着纸般的苍白，连盖在身上的被褥都没怎么动过。她俯身靠近，指尖悬在对方鼻前探了探气息——那气息带着迷魂毒特有的甜腻，又混着几分濒死的微弱。她又轻轻翻开其眼睑，指腹触到的皮肤冰凉，瞳孔微微涣散，正是中了迷魂毒的典型模样。
她起身依次推开其余客房的门，所见情景如出一辙：有的客人半倚在桌边，手中还攥着未喝完的茶盏；有的蜷缩在床角，眉头微蹙似陷在噩梦里。最后到了大堂，竟见客栈掌柜也倒在柜台后，手边还攥着未算完的账本，算盘珠子散了一地，显然是猝不及防间便中了毒。
“这不是普通迷药，是迷魂毒。”苏妙颜蹲在床前，指尖轻轻拂过客人涣散的瞳孔，压低声音对身后的夜四解释，“单听名字便知，它不直接夺人性命，却能勾着人的心神沉进梦境，越陷越深。”
她起身时，目光扫过那些面色苍白的沉眠脸庞，语气添了几分沉重：“被困在梦里的人，会逐渐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最后像被抽走了魂魄般，慢慢耗尽生机，到死都醒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