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郑总一行人，敲定了下周考察的具体事宜，何尘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具体的压力。
考察方案、路线安排、村民沟通、可能遇到的问题预案……千头万绪，都需要在短短几天内理清落实。
这一忙，就忙到了深夜。
镇政府大院早已陷入沉寂，只有二楼东头书记和西头镇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像黑夜中遥遥相望的两颗星。
何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关于黑山村地质勘测的报告合上。
桌上摊着一张巨大的黑山村区域地图，上面已经被他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得密密麻麻。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准备关灯离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门推开，宋静宜端着两个冒着热气的白色瓷杯走了进来。
她显然也还没休息，身上还穿着白天那件浅灰色的行政夹克，只是解开了扣子，露出里面白色的丝质衬衣，少了几分白天的正式，多了些随性。
“还没走？我看你这边灯一直亮着。”她说着，将其中一个杯子放到何尘面前，“刚泡的，安神茶，看你眼睛里都是红血丝。”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菊花和枸杞清香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
何尘微微一怔，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接过杯子，指尖感受到瓷壁传来的温度。
“谢谢书记。”他笑了笑，带着点疲惫的沙哑，“你不也没休息？”
“我也在看黑山村的材料。”宋静宜很自然地走到那张摊开的地图前，俯身看了起来，“郑总那边确定下周几过来？”
“下周三。”何尘走到她身边，指着地图上几个画了圈的地方，“初步定的考察路线是从这里进村，先看古村落整体风貌，然后是后山的瀑布群和原始林地，最后是清江河沿岸这一片，视野最好，适合开发高端民宿。”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语气沉稳，思路清晰。
宋静宜认真听着，不时点头，或提出疑问：“进村的这条路，有几处比较窄，会车困难，得提前安排好引导和错车点。”
“村民那边，王阳汇报说大部分是支持的，但还有几户顾虑比较大，主要是担心补偿和以后的生活保障，得拿出更细致的方案。”
“考察当天的午饭怎么安排？在村里吃农家菜显得亲切，但卫生和标准要把握好。”
两人就着地图，你一言我一语，将考察的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完善。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低沉的交谈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靠得很近。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大的框架和主要细节基本都敲定了。
宋静宜直起身，轻轻舒了口气，端起自己那杯已经温了的茶喝了一口。
她转过头，看着何尘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正凝神看着地图，眉头微蹙，专注的神情里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忽然轻笑了一声，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又似乎藏着点别的什么：“何大镇长，你说我们俩这天天熬夜加班，对着一张地图能研究几个钟头，配合得还挺默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这是在搞什么地下工作接头呢。”
何尘从沉思中回过神，转头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目光。
那目光亮晶晶的，少了平日的锐利，多了几分柔和，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他心头没来由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那点痞气又冒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书记，您这话说的……咱们这顶多算是为了清江镇的发展殚精竭虑，并肩作战。
不过话说回来，咱这搭档，一个掌舵，一个划桨，默契是没得说，效率也高。
不知道的，可能还真会觉得咱俩像……”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神里带着点促狭，看着宋静宜。
宋静宜被他看得脸颊微微发热，下意识地接话：“像什么？”
何尘往前凑近了半分，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像……打仗的夫妻档？分工明确，目标一致。”
“夫妻档”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宋静宜的心湖，荡开了一圈涟漪。
她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有些羞恼地瞪了何尘一眼，下意识地抬手作势要打他：
“何尘！你……你没个正形！
谁跟你是夫妻档！
敢开领导的玩笑，我看你是皮痒了！”
话是斥责的话，但那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怒气，反而带着一种女儿家的娇嗔，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何尘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因为羞恼而更加明亮的眼睛，心中那点异样的感觉再次浮现，而且比刚才更清晰了些。
他哈哈一笑，敏捷地往后一躲，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咋了？你又不是没跟我当过女朋友！”
宋静宜收回手，努力板起脸，想要维持住党委书记的威严，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她：“少贫嘴！说正事！明天一早我就让党政办把今天我们议定的方案初稿弄出来，下发各相关办公室和人员，分头准备。”
“好，没问题。”何尘也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
气氛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的上下级工作交流，但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那层介于战友与男女之间的薄纱，被何尘那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轻轻挑开了一角，虽然立刻又被两人心照不宣地掩上，但某些种子，已经悄然埋下。
“走了，早点回去休息。”宋静宜端起自己的空杯子，转身往门口走去，背影依旧干脆利落。
“书记也早点休息。”何尘看着她离开，直到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脑海里回闪着宋静宜刚才脸红娇嗔的模样，和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摇了摇头，失笑一下，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带着淡淡的甘苦味，流入胃中，却似乎点燃了别样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