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姑奶奶家的路上,我的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浸了五味的棉絮,堵得发慌又乱得没章法。方向盘在手里轻飘飘的,心思早飞出了车窗,在半空中打着旋儿——一边是对未知答案的焦灼,一边是对过往一年遭遇的委屈,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搅得我坐立难安。
车子稳稳跨过黄河大桥,熟悉的乡村轮廓渐渐清晰,姑奶奶家所在的村子不远了。可越是靠近,我的心就越往下沉,手心沁出的汗把方向盘都濡湿了。停好车在院门外,我深吸了三口气,脚步像灌了铅似的挪了进去。
院子里熟悉的石榴树,姑奶奶正和几个邻居在屋里围着小方桌打牌,说笑声隔着老远就传来。她抬眼瞥见我,手里的牌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住,先是愣了愣,随即放下牌站起身:“孩子,你自己来的?”说着就下意识地往我身后张望,眼神在空荡荡的院门口扫了好几圈,没看到其他人的影子,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一时竟说不出话。姑奶奶是家里仅有的辈分最高的长辈,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些旧事的人,可真到了跟前,那些在心里排练了无数遍的话,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堵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周围的邻居都是看着我长大的,见这情形,也都识趣地收起了牌。“老姐姐,你们祖孙俩唠唠,我们先回了。”有人笑着说了句,其他人跟着起身告辞,只有隔壁的王奶奶没走,依旧坐在一旁,手里捻着衣角,眼神温和地看着我。
姑奶奶拉了把椅子让我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怎么了?看你这脸色,像是受了大委屈。”
我接过水杯,指尖碰到冰凉的杯壁,心里更慌了。王奶奶虽然也是自家人,可我要问的那些事太过离奇,关乎神神叨叨的东西,实在不好意思在旁人面前开口。我抿着嘴唇,手指反复摩挲着杯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脸上烫得厉害。
姑奶奶何等通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手背说:“你王奶奶不是外人,有啥话尽管说,不用藏着掖着。”
王奶奶也跟着点头:“孩子,有难处就说,能帮上忙的我们肯定帮。”
我心里天人交战,纠结得厉害。说吧,怕被当成胡思乱想、精神失常;不说吧,这一年来的煎熬快把我逼疯了,姑奶奶或许是我唯一的希望。想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想起身体上莫名的疼痛,想起工作生活一落千丈的窘境,眼泪差点没忍住。我咬了咬牙,抬头看着姑奶奶,眼神里满是恳求:“姑奶奶,有一个问题,我想问您,您一定要如实答复我。”
姑奶奶见我神色严肃,脸上的笑容也收了,郑重地点点头:“你问吧,只要我知道,肯定不瞒你。”
“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走投无路了。”这句话一说出口,积压在心里的委屈瞬间决堤,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来麻烦您。”
我抹了把眼泪,哽咽着继续说:“去年五月份,我突然。。。。,去医院查了好几遍,啥毛病都查不出来,就是没法上班。后来实在没办法,就找了个神妈妈看,就让她查了查。”
我用最简短的话,把这一年的遭遇匆匆道来:神妈妈说我是被老辈的仙家跟着了,还说我老太奶就是顶香的,这缘分传到了我身上,要是不往东北找师傅立堂口,往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这一年里,我身体越来越差,工作丢了,积蓄也花光了,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想起找姑奶奶问问真假。
姑奶奶听完,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向远方,若有所思地说:“我年轻的时候,确实见过你老太奶。后来听说,她确实是干这行的,帮不少人看过事,很灵验。”
“您见过我老太奶?”我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溜圆,满心都是震惊。老太奶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甚至那个时候我爸还很小。我连一张照片都没见过,只偶尔听爷爷提过一句,没想到姑奶奶居然亲眼见过她。
“是啊,我那时候还特别年轻。”姑奶奶回忆着,“她活着的时候的确说过,咱们家后代里,会有一个接她衣钵的。你爷爷性子太急,沉不住气;你爸爸又是个彻底的无神论者,根本不是这块料。这些年,我也听过同村人说起过类似的邪乎病,说是医院查不出来,却能让人受尽折磨。”
听到这里,我心里猛地窜起一个念头,比借钱更迫切的念头。既然姑奶奶见过老太奶,那她肯定知道老太奶的名字!女师傅说,我老太奶姓刘,我一直半信半疑,如今正好能求证一下。
“姑奶奶,”我往前凑了凑,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您还记得我老太奶姓什么吗?东北的女师傅说她姓刘。”
姑奶奶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有点印象了。你老太奶好像是姓刘,老家是齐河这边的。具体叫啥名字我记不清了,年代太久远了,但她出生的那个村子,我记得大多数人都姓刘,错不了。”
“真的姓刘?”我惊得差点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又惊又喜,还有点难以置信。天下同姓的人不少,可神妈妈能精准说出老太奶姓刘,这几率也太小了。刘刘氏……我在心里默念着,越发觉得只有女师傅能救我。
姑奶奶见我反应这么大,疑惑地问:“怎么了?咋又哭了?”
我把女师傅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姑奶奶,包括她说我需要去东北立堂口,还得准备两万块钱的事。话刚说完,姑奶奶就转头看向王奶奶:“他王婶,你手里方便不?先借我三千块钱,孩子急用。”
王奶奶二话不说就站起身:“我这就回家拿,你等着。”说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姑奶奶转身进了屋,搬了个小板凳放在衣柜前,小心翼翼地站上去,伸手打开了衣柜最上面的隔层。我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一阵发酸,姑奶奶年纪大了,平时省吃俭用,哪里会有多少积蓄。她从隔层里拿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红布,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沓沓用橡皮筋捆好的百元大钞。她没点数,直接一把抓起来塞进我的手里:“孩子,这些你拿着。”
红布包裹着的钱还带着衣柜里的樟脑味,沉甸甸的压在我手心。姑奶奶扶着衣柜慢慢下来,拍了拍我的胳膊:“我知道那些邪乎病害人,也知道你老太奶当年说过,后代必有一个顶香的。东北那边的师傅厉害,这是公认的,你拿着这些钱,抓紧去办你要办的事情,别耽误了。”
我捏着那沓带着体温的钱,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往下淌,哽咽着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姑奶奶一辈子不容易,这些钱都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却毫不犹豫地都给了我。
刚把钱揣进兜里,王奶奶就急匆匆地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块蓝色的布包,递到我手里:“孩子,这里面是三千块,你拿着用,不用急着还。”
我颤抖着接过布包,对着姑奶奶和王奶奶深深鞠了一躬,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只化作一句:“谢谢姑奶奶,谢谢王奶奶,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走出姑奶奶家的院门,我回头望了一眼,两位老人还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牵挂。发动车子往回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模糊了视线。这一路的忐忑和委屈,在姑奶奶的信任和帮助下,终于有了出口。手里的钱沉甸甸的,不仅是救命钱,更是长辈沉甸甸的爱和期盼。我握紧方向盘,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辜负这份跨越几代人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