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西山，楚家老宅。
深夜的老宅笼罩在寂静之中，只有廊下的风灯在秋风中微微摇曳，投下晃动的光影。宅子深处，一间仿古中式书房却灯火通明。紫檀木书案后，坐着一位身着藏青色绸衫、年约五旬的男子。男子面容清矍，双目狭长，不怒自威，正是楚家当代家主，楚天歌的父亲，楚雄。
他手中拿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加密简报，纸张很薄，但内容却让他眉头紧锁，捏着纸张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简报上的内容，正是关于江城红星化工厂事件的“内部评估版”，比官方通报详尽十倍，包含了现场部分未能完全掩盖的细节——比如那些绝非普通火灾能造成的尸体创伤，比如那精准到令人发指的爆炸点，比如事后那干净得诡异的现场处理。
简报最后附有一行手写的小字：“疑似涉及境外顶尖佣兵组织‘地狱火’，及该组织核心人物‘死神’。‘死神’与苏氏集团总裁苏雨晴关系密切。楚天歌少爷此前与该目标曾有冲突。建议：谨慎评估，暂避锋芒。”
“死神”……“地狱火”……
楚雄放下简报，闭上眼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些名词，他并不完全陌生。楚家生意遍布海外，在某些灰色地带，难免会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地狱火”是佣兵界的传奇，而“死神”，则是传奇中的禁忌。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楚家会跟这样的存在产生交集，而且是以这种敌对的方式。
更让他怒火中烧又深感无力的，是这个交集，竟然是因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楚天歌！
“砰！”
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楚天歌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双眼布满血丝，脸色惨白如纸，身上还穿着睡衣，外面胡乱套了件外套，脚下甚至只穿了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他看起来惊恐万状，像是刚从什么极度恐怖的梦境中逃脱。
“爸！爸！救我！他来了！他要来杀我了！！” 楚天歌扑到书案前，声音嘶哑尖利，涕泪横流，完全没了平日楚大少的风度，更像一只被吓破胆的丧家之犬。
楚雄看着儿子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胸中怒火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和冰冷的寒意。他“啪”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楚天歌被他吓得一哆嗦，但恐惧显然压倒了对父亲的畏惧，他抓住书案边缘，手指关节发白，语无伦次地哭喊：“是真的！爸！秃鹫死了！他的人都死了！化工厂……化工厂炸没了！是他干的！一定是李阳那个杂种干的！他是魔鬼！他下一个就要来杀我了！爸，你要保护我！我们回京都！不，我们出国！立刻走！”
“闭嘴！” 楚雄猛地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楚天歌面前，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楚天歌脸上。力道之大，让楚天歌原地转了半圈，踉跄着摔倒在地，脸颊迅速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连哭喊都忘了。
“这一巴掌，是打你有眼无珠，惹是生非！” 楚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如刀，“我早就警告过你，江城水深，苏家那丫头背后不简单，让你收敛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跑去招惹那个李阳！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楚天歌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终于找回了一点理智，但恐惧依旧占据上风：“爸……我……我知道错了……可现在怎么办？他……他真的会杀人的！秃鹫那么厉害，都……”
“秃鹫算什么东西？一条见不得光的野狗！” 楚雄打断他，语气森然，“他死了，是他蠢，也是他背后的人没把他当回事。但你知道这个李阳，是什么人吗？”
他走回书案，拿起那份简报，摔在楚天歌面前：“你自己看！‘地狱火’！‘死神’！这是能在中东战区、非洲雨林杀个七进七出，让各国特种部队都头疼的煞星！你倒好，居然想去抢他的女人？还想招揽他？楚天歌，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勇气可嘉？！”
楚天歌颤抖着拿起简报，只看了一眼，就如遭雷击，面无人色。“死神”……李阳竟然是“死神”？！那个传说中双手沾满鲜血、来自地狱的刽子手？自己居然……居然还想收他当手下？还想跟他抢女人？
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冰凉，如堕冰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福伯当初会那么紧张地警告他，为什么李阳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那种冰冷的漠视——那根本不是害怕或者不屑，那根本是巨龙俯瞰蝼蚁的眼神！
“爸……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楚天歌彻底崩溃了，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楚雄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怒气稍平，但忧虑更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火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
“起来。” 他冷声道。
楚天歌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垂着头，不敢看父亲。
“从今天起，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老宅一步。你的所有通讯工具上交，断掉与江城那边所有人的联系。对外就说你病了，需要静养。” 楚雄开始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还有，立刻停止对苏氏集团的所有商业狙击和暗中的小动作。之前造成的损失，想办法弥补，姿态放低。暂时……不要再去招惹苏雨晴，更不要靠近那个李阳。”
“是……是……” 楚天歌忙不迭地点头，只要能保住小命，他现在什么都答应。
“另外，” 楚雄走回书案后坐下，手指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动用我们所有的关系网，不惜代价，给我查清楚这个李阳的底细。我要知道他从哪里来，在华夏有什么背景，和京都李家……到底有没有关系。记住，要隐秘，绝对不能让对方察觉。尤其是京都李家那边，要格外小心。”
“京都……李家？” 楚天歌愣了一下，猛地抬头，“爸，你是说……那个李家？李阳他……姓李……难道？”
“现在还只是猜测。” 楚雄打断他，但眼神凝重，“但他姓李，身手如此恐怖，行事又如此肆无忌惮，在华夏境内搞出这么大动静，官方却只是草草定性……这本身就很不寻常。如果他真的和京都李家有关系，哪怕只是旁支，事情就复杂了。”
楚天歌倒吸一口凉气。京都李家，那可是真正的庞然大物，扎根华夏权力核心的参天大树，远非楚家这种商业家族可比。如果李阳真是李家的人……那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找死！
“不管他是不是李家的人，” 楚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现在，我们楚家都不能再与他为敌。至少，在摸清他全部底牌和背景之前，不能。传我的话下去，家族内所有产业，近期在江城乃至江东省的业务，全部收缩，保持低调。与苏氏集团有竞争的项目，能让则让，暂时以和为贵。”
“可是……爸，那我们在江城的布局……” 楚天歌有些不甘，楚家在江城投入不小。
“布局？” 楚雄冷笑，“命都快没了，还要什么布局？钱财损失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记住这次的教训！有些人是不能惹的！滚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是……” 楚天歌不敢再言，灰溜溜地退了出去，背影佝偻，再也没了往日的气焰。
书房里重归寂静。楚雄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那份简报，眼神变幻不定。愤怒、后怕、算计、忌惮……种种情绪交织。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容是加派可靠人手，一方面暗中保护（监控）楚天歌，另一方面，继续以更隐秘的方式调查李阳，同时，向江城那边几个关键人物传递楚家“无意争端，愿化干戈为玉帛”的模糊信号。
放下电话，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秋夜风带着寒意涌入。他望着南方，那是江城的方向。
“李阳……‘死神’……” 他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精光闪烁，“不管你是什么来头，这次，我楚家认栽。但山不转水转，咱们……来日方长。”
他楚雄能执掌楚家这么大一份家业，自然不是莽夫。懂得审时度势，能屈能伸。眼下局势不明，强敌环伺（李阳以及其背后可能的存在），暂避锋芒是最明智的选择。但这口气，他咽不下，楚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只是报复，需要等待更好的时机，需要更周密的计划，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或者契机。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发丝。楚雄关上窗，转身回到书案后。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背后的书架古籍上，显得深沉而莫测。
江城的风波，随着楚家的暂时退缩和暗中的重新布局，似乎表面上平息了一些。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压抑的宁静。
而在京都的另一端，那座隐藏在胡同深处、毫不起眼的古朴四合院里，另一双苍老却睿智的眼睛，也正通过不同的渠道，注视着江城发生的一切，以及楚家的反应。
棋盘很大，棋子很多。而刚刚回归的“死神”，无疑已经成了一颗足以搅动全局的、危险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