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在凌晨空旷的道路上平稳行驶，车厢内弥漫着消毒水、药膏和一种压抑的寂静。周琳坐在后座，紧紧握着苏雨晴冰凉的手，眼睛红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睡颜，仿佛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苏雨晴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锁，长睫毛不住颤动，偶尔会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她手心紧紧攥着那条黑色的皮质项链，粗糙的质感似乎能带来一丝安全感。
女医生已经为她做了初步检查，处理了手腕脚踝的擦伤，注射了温和的镇静剂和营养液。身体上的伤并不重，但精神上的冲击显然极大。
“琳姐，苏总她……” 女医生是周琳的远房表亲，也是苏家的家庭医生，值得信任，此刻也忧心忡忡。
“别问。” 周琳打断她，声音沙哑但坚定，“今天的事，忘了。苏总只是……只是临时出差，路上遇到了点意外，受了惊吓。明白吗？”
女医生看着周琳通红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严厉，心中一凛，默默点头。
车子驶入市区，天际已泛起鱼肚白。城市即将苏醒，但对于车上的人来说，漫长的一夜刚刚过去。
苏雨晴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心悸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无边的黑暗、刺鼻的气味、粗糙的绳索、秃鹫淫邪的笑脸、冰冷的刀锋……所有恐怖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瞬间绷紧了身体，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苏总！苏总！是我，周琳！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周琳连忙抱住她颤抖的肩膀，连声安慰。
熟悉的声音和触感让苏雨晴从梦魇中挣脱，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周琳焦急的脸和车顶熟悉的灯光。她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涣散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看清了周琳，看清了车厢，感受到了身下柔软的座椅和身上盖着的毛毯。
不是那间冰冷的囚室。她得救了。真的……得救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后怕。她身体一软，靠在周琳怀里，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但这次是无声的，只是不停地流。
“没事了，都过去了，苏总，不怕，不怕……” 周琳心疼地拍着她的背，自己也跟着掉眼泪。
苏雨晴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她坐直身体，擦干眼泪，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和一丝冷硬。她是苏雨晴，苏氏集团的总裁，不能一直沉浸在恐惧中。
“我睡了多久？这是哪里？李阳呢？” 她声音嘶哑，连续发问。
“您昏睡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现在在回您公寓的路上。李阳他……他把您交给我就离开了，让我什么都别问，送您回家静养。” 周琳斟酌着词语，小心回答。
苏雨晴低下头，摊开一直紧握的手。掌心躺着那条黑色的皮质项链，简单，陈旧，甚至有些磨损，但带着他的体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轻轻握住，冰凉的链坠硌着掌心，带来真实的触感。
是他。真的是他救了她。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如同天神降临，将她从地狱中拉了出来。她脑中闪过最后昏迷前看到的画面——他沾着血污和油彩却依旧清晰的下颌线，他眼中深不见底的心疼和愤怒，他抱着她时稳如磐石的臂膀，和他那句低沉沙哑的“没事了，我来了”。
心脏某个地方，狠狠一揪，随即又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
“他……受伤了吗？” 苏雨晴抬起头，看向周琳，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和……某种更深的东西。
周琳摇摇头：“看起来没有大碍，但……” 她想起李阳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和周身那令人胆寒的气息，后面的话咽了回去。那样的李阳，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而可怕。
苏雨晴似乎明白了周琳的未尽之言，她抿了抿唇，没有再追问。她转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链坠。
“今天的事情，” 她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只是略显沙哑，“我昨晚临时决定去西郊考察一块地皮，路上车子抛锚，遇到歹徒抢劫，受了惊吓。明白吗？”
周琳立刻点头：“明白。车子我已经安排人去处理了，会做成意外事故的样子。保镖那边……我会处理好。”
“嗯。” 苏雨晴应了一声，疲惫地闭上眼，“回家后，封锁消息，特别是小小那里，别让她知道。公司的事，你暂代处理，我休息两天。”
“是，苏总。”
车厢内再次陷入沉默。苏雨晴闭着眼，但脑海中却不断回放着昨晚的片段——爆炸、枪声、他逆光的身影、他怀抱的温度、他颈间的气息……以及，他临别时，轻轻放在她手心的这条项链。
她不知道昨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而他，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血海。
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在她心中激荡——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他强大力量的震撼，对他不惜涉险的感激，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更加汹涌的东西。那东西让她心跳加速，让她想要立刻见到他，确认他安然无恙，也让她感到一丝隐隐的恐惧——为他所踏足的那个黑暗世界。
车子驶入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地下车库。周琳和女医生搀扶着依旧虚弱的苏雨晴上楼，回到她那个装修奢华却冷清的大平层公寓。
一进门，熟悉的环境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疲惫。她几乎站不稳。
“苏总，我先帮您清理一下，换身衣服，再好好休息。” 女医生轻声说。
苏雨晴点点头，任由她们摆布。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洗去了一夜的污秽和恐惧，却洗不掉皮肤上那些细微的擦伤和淤青，更洗不掉心底深处烙下的印记。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抬手，轻轻抚上锁骨下方那处暗红的痕迹。
这不是挣扎留下的伤。这是昨晚，在那个保安亭外，她借着酒意，鼓起全部勇气，吻上他下巴时，不小心被他制服纽扣硌到的。当时只是微红，现在却成了明显的淤痕。
当时的大胆，此刻回想起来，依旧让她脸颊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如果……如果没有昨晚的绑架，今天，他们之间会如何？
这个念头让她心乱如麻。
换上一身干净的丝绸睡衣，被周琳强行按在床上休息时，苏雨晴手中依旧紧紧攥着那条黑色项链。她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和温暖。
“周琳。” 她忽然开口。
“苏总，您说。”
“帮我查一下……” 苏雨晴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查一下李阳……不，算了。”
她终究没有说下去。有些事，或许不该去深究。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至少现在，她只需要知道，他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会像昨晚一样出现。这就够了。
“您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周琳体贴地带上门。
房间里安静下来。苏雨晴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异常清醒。窗外，天光已大亮，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于她，对于李阳，对于很多人来说，昨夜的一切，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巨大漩涡开始缓缓转动的征兆。
她握紧项链，闭上眼，脑海里再次浮现他最后将她交给周琳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睛。
“李阳……” 她无声地呢喃，将项链更紧地贴在胸口，仿佛那是她与那个黑暗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幸福小区保安岗亭。
李阳已经换上了那身洗得发白的保安制服，坐在熟悉的椅子上，面前摆着那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搪瓷茶杯，里面泡着浓茶。他神情平淡，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逐渐热闹起来的小区，早起晨练的老人，赶着上班的白领，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一切如常。
仿佛昨夜那个化身死神、在血与火中杀戮、怀抱佳人踏出炼狱的男人，只是幻觉。
只有他自己知道，制服下那些刚刚结痂的细微划伤，指尖残留的、无论如何也洗不净的、淡淡的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气味，以及胸膛深处，那颗因为后怕而依旧比平时跳得快了几分的心脏。
还有，颈侧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滚烫的湿意，和她发间那缕“午夜飞行”的冷香。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将所有的波澜，重新压回那片深不可测的寒潭之下。
天，亮了。但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