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厂区的薄雾还没散尽，带着清晨的凉意裹着机器的铁锈味，远处就传来了卡车“轰隆轰隆”的引擎声，由远及近——废品站的送料车终于到了。
谭主任早就候在车间门口，双手背在身后，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来路，眉头微蹙。老李和小张也提着检验工具守在一旁，小张手里的锤子被攥得发热，老李则反复摩挲着口袋里的纯度承诺书，三人眼神里都透着掩不住的紧张与期待。这是集体厂翻身的关键一战，这批废铁的纯度直接关系到试产成败，容不得半点差池。
卡车“吱呀”一声停稳在车间门口的空地上，废品站老板麻利地跳下车，脸上堆着精明的笑，快步迎上来握住谭主任的手：“谭主任，可算给您送到了！按您的要求，清一色高纯度废铁，纯度绝对达标，您放心验，有半点问题我负全责！”
说着就转身指挥工人往下卸料，铁板碰撞的“哐当”声此起彼伏。废铁堆在一起，表面被黑油抹得油光发亮，在晨雾中泛着暗沉的光，乍一看确实没什么问题。
小张拎着锤子上前，按老张师傅教的法子，弯腰在废铁堆里随机抽了几块，抬手就敲了下去，“当当当”的声响清脆悦耳，再翻过来仔细查看断面，也透着均匀的光亮，没发现明显的黑渣子和杂质。
“谭主任，看着没问题！断面亮、声音脆，完全符合咱们的要求！”小张直起身回头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松快，额角的细汗也跟着滑落。
老李也跟着上前验了几块，敲了敲、掂了掂，又掏出之前特意要的纯度承诺书晃了晃，走到老板面前：“老板，这承诺书可是你亲笔签的，上面写得明明白白，这批货要是掺了假，咱直接按合同追责，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废品站老板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李师傅您放心！绝对纯！我干这行这么多年，诚信为本，掺一点杂我赔十倍！要是有假，您随便处置！”
谭主任走过去，蹲下身拿起一块废铁掂了掂，分量沉甸甸的，指尖蹭到上面的黑油，黏腻的触感让心里那点莫名的不安又冒了出来——这黑油抹得也太均匀了，像是特意为了掩盖什么似的。
可他反复敲了敲、翻来覆去看了又看，确实没找出半点破绽，只能安慰自己是太紧张了，毕竟这事儿关系重大：“行，赶紧卸下来，按流程筛选加料，八点半准时通电！耽误了试产可不行！”
工人们立刻忙活起来，有的搬铁、有的筛选、有的分拣，动作麻利得很，车间里很快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忙活声。
王师傅早已守在电解炉旁，手里攥着温度记录表，眼神专注地盯着设备，见谭主任过来，连忙说道：“谭主任，料都备好了，测温口也再核对过三遍，线路也检查完了，就等你下令了！”
谭主任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时针刚好指向八点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忐忑，抬手按下了电源开关——和昨天试机时一样，电解炉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指示灯缓缓亮起，屏幕上的温度数值开始稳步攀升。
“十分钟记一次数据，双人核对，一个读数一个记录，千万别马虎！有任何异常立刻汇报！”谭主任沉声叮嘱道，自己也凑到屏幕前，紧盯着不断跳动的温度数值，不敢有丝毫松懈。
50c、100c、300c、500c……温度一路平稳上涨，前半小时一切正常，小张和另一个工人轮流记录数据，核对无误后签字确认，车间里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连之前一直紧绷着脸的老李都露出了笑容，凑到谭主任身边：“看来这次稳了！等炼出合格的好钢，咱厂就真能翻身了，兄弟们也能有盼头了！”
谭主任微微点头，心里的石头也稍稍落地，可就在温度升到800c，即将进入钢水熔化的关键阶段时，屏幕上的温度突然停住了，不仅没再继续上涨，反而慢慢往下掉了两度，定格在了798c。
“不对！温度怎么不动了？还往下掉了！”小张率先发现异常，嗓门一下子提了起来，眼里的兴奋瞬间被慌张取代，手里的记录笔都差点掉在地上。
王师傅心里一沉，脸色瞬间变了，连忙凑到炉边，透过测温口往里看——原本该逐渐熔化的废铁，此刻只是表面泛着淡淡的红光，根本没出现预期的熔化成团迹象，甚至还冒出了一缕缕发黑的烟雾，顺着测温口飘出来，透着一股刺鼻的异味，呛得人忍不住皱眉。
“坏了！”谭主任心头“咯噔”一下，猛地想起老张师傅临走时的叮嘱，“钢水冒泡不均、温度异常，立刻断电，千万别硬撑！”
小张手忙脚乱地按下断电按钮，电解炉的“嗡嗡”声戛然而止，车间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那股刺鼻的异味还在空气中弥漫，让人心里发慌。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眼里满是困惑和不安——明明设备没问题，废铁也仔细验过了，怎么会出这种事？
谭主任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脑子里飞速运转：设备安装是老张师傅亲自盯着的，没问题；操作流程都是按规范来的，没出错；难道是……废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心就往下沉了沉。
他猛地转身看向堆在一旁的废铁，快步走过去，捡起一块，顺手抄起小张放在旁边的锤子，狠狠砸了下去——“哐当”一声，废铁被砸开，之前被黑油掩盖的断面深处，赫然露出了暗褐色的杂质，还有不少细小的沙眼，再用锤子敲时，声音也没了之前的清脆，反倒带着几分沉闷的“咚咚”声。
“是废铁！废铁纯度有问题！”谭主任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既愤怒又焦急，胸口剧烈起伏着，“他们用黑油掩盖了杂质，我们被骗了！这群黑心的东西！”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车间里轰然炸开，工人们瞬间炸开了锅，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失望。
王师傅气得狠狠捶了下大腿：“这黑心老板！我们特意验过的，怎么还能掺假？这不是坑人吗！”
老李更是脸色铁青，手里的纯度承诺书被捏得皱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我去找他算账！这是明晃晃的欺诈！不能就这么算了！”说着就要往外冲。
“老李，回来！”谭主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慌乱——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第一次试产就出这么大的岔子，不仅打击士气，还可能让公司对项目失去信心，当务之急是解决问题。
他掏出手机，手指微微发抖，拨通了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张师傅，出事了，我们的废铁可能有问题，温度上不去，还冒黑烟，砸开后发现里面全是杂质……”
电话那头的老张师傅听到这话，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语速也快了几分：“别慌！先别重新通电，也别挪动炉内的料，我马上过去！路上我再跟你说应急处理的法子！”
挂了电话，谭主任看着眼前沮丧的工人们，扯着嗓子喊道：“大家别慌！问题总能解决的！张师傅马上就到，咱们现在先把剩下的废铁全部检查一遍，一块块砸开验，看看到底掺了多少杂质，统计清楚，也好针对性想办法补救！这难关咱必须闯过去！”
工人们闻言，纷纷拿起工具走向废铁堆，可谭主任心里清楚，这第一次试产的失败，只是麻烦的开始——不仅要重新找合格的废铁，赶工期补损失，还要安抚工人情绪、向公司领导解释情况，更要面对后续可能出现的各种质疑和压力。
集体厂的破局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坎坷、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