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宅的安稳日子没过多久,北镇抚司内的暗流便已汹涌至表面。林峰擢升千户,圣眷优隆,又深得陆炳信重,在丙辰所干得有声有色,南城私盐案在他的亲自督办下,已经初步挖出了背后涉及漕帮某位大把头及个别南城兵马司吏员的线索,眼看就要触及更深层的利益网络。这一切,都如同一根根尖刺,扎在了一个人的眼中,那便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
纪纲的直房位于北镇抚司衙门最深处,比陆炳的更加宽敞,也更加阴冷。常年不见阳光,即便在夏日,也透着一股子渗入骨髓的寒意。此刻,他正坐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中把玩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刀锋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他的面容笼罩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细长而阴鸷的眼睛,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光。
下首垂手站着一人,正是当初将赵府灭门案“甩”给林峰的那位千户,姓胡,是纪纲的心腹之一。
“……林峰此子,如今气焰是越发嚣张了。”胡千户低声禀报着,语气中带着不甘与一丝恐惧,“丙辰所被他经营得铁桶一般,水泼不进。那南城的案子,他揪着不放,已经查到了‘混江龙’李把头头上,再往下挖,恐怕……要牵出不少麻烦。而且,陆大人那边,对他支持力度很大,几次在公开场合褒奖其能干。下面不少原本观望的墙头草,现在也开始往丙辰所那边凑了。”
“咔哒。”纪纲将匕首轻轻插回鞘中,发出一声轻响。他的手指苍白而修长,动作慢条斯理,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陆炳……哼。”纪纲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倒是会挑时候,会挑人。找了这么一把愣头青的刀,就想来碰咱家的盘子?”
他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胡千户身上:“那个林峰,底细查清楚了?”
“查了又查。”胡千户连忙道,“云州军户出身,因青萍县案被沈炼看中带入锦衣卫,在诏狱待过,破了库银案,得了陆炳赏识。后来不知怎的,又卷入了赵府的案子,还跑到塞外弄回来那什么古剑……此人确有些邪门,身手不错,心思也深,而且……运气似乎特别好。”
“运气?”纪纲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运气。无非是有人暗中扶持,加上他自己……够狠,够不要命罢了。”
他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窗外是高墙,看不到天空,只有一片压抑的灰色。
“陛下近年,对咱家是越发疏远了。”纪纲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说给胡千户听,“陆炳这条老狗,趁机摇尾乞怜,抬出这么个小子来分权……陛下这是,嫌咱家这把刀,用得久了,不够快,还是……心思太多了?”
胡千户冷汗涔涔,不敢接话。这等揣测圣意的话,也只有纪纲敢说。
“林峰……”纪纲转过身,眼中杀机毕露,“不能再留了。此子羽翼渐丰,又有陆炳撑腰,再让他折腾下去,必成心腹大患!必须在他根基未稳之前,除掉他!”
“大人,可是……”胡千户有些迟疑,“他如今圣眷正隆,又是陆炳的人,若无十足把握,贸然动手,恐引火烧身啊!”
“十足把握?”纪纲冷笑,“在这北镇抚司,咱家要动一个人,还需要十足把握?既然不能明着动,那就让他……自己找死!”
他走回书案后,抽出一份空白的卷宗,拿起笔,开始缓缓书写,边写边道:“他不是喜欢查案吗?不是想立功吗?咱家就给他一个大案!一个他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无论怎么做,都是死路的案子!”
胡千户凑近一看,只见纪纲在卷宗封皮上写下几个字——“宫内巫蛊疑云”。
巫蛊?!胡千户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在宫中,这可是最犯忌讳、最血腥、牵连最广的罪名!历朝历代,因此案家破人亡、血流成河者不计其数!
“大人,这……这案子……”胡千户声音发颤。
“宫里最近不太平。”纪纲笔下不停,语气阴冷,“几个低阶嫔妃莫名其妙病倒,御医束手。已有流言,说是有人行巫蛊厌胜之术。陛下表面不信,实则……心中已生疑窦。只是尚未发作。”
他写完案由,放下笔,看着胡千户,嘴角噙着一丝残酷的笑意:“你说,若是将此案交给咱们这位‘忠勇可嘉’、‘智谋深沉’的林千户去查,他会如何?”
胡千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查?涉及宫闱阴私、巫蛊邪术,稍有不慎就会触及某位贵人的逆鳞,甚至可能窥见不该看的秘密,死无葬身之地!不查?或者查不出结果?那就是无能,辜负圣恩,纪纲正好可以借此发难,罢官夺职都是轻的!
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死局!无论林峰能力多强,背景多硬,一旦卷入这种案子,就如同陷入泥沼的猛兽,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最终只能被无声无息地吞噬!
“高……大人高明!”胡千户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悦诚服,同时也感到一阵心悸。纪纲的手段,果然毒辣至极,杀人不见血。
“此事,需做得自然。”纪纲将写好的卷宗合上,“过几日,咱家会在堂上,亲自将此案‘委以重任’于他。到时候,众目睽睽,圣意(暗示)在上,看他如何推脱!”
他眼中寒光闪烁:“林峰,咱家倒要看看,你这把陆炳精心挑选的‘新刀’,能不能斩开这团裹着无数冤魂的‘乱麻’!斩不开,你就得被这乱麻勒死!斩开了……嘿嘿,只怕你会死得更快!”
纪纲的杀机,已如一张无形的大网,悄无声息地向着林峰笼罩而去。而这张网的第一根丝线,便是那令人闻之色变的——宫内巫蛊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