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长条会议桌一侧，A事业部总经理老赵双手按在摊开的技术方案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盯着对面的李博士，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李博士，我理解你想展示技术前沿性的心情。但这个电网侧储能项目，客户最核心的要求是稳定、可靠、按时交付！我们用成熟的‘磐石2.0’方案，风险可控，成本最优，交付周期有绝对把握。这才是对项目、对客户负责的态度！”
坐在对面的李博士，脸上因激动泛着红光，他“唰”地一下站起来，拿起激光笔指向投影幕布上“磐石3.0”的性能曲线：“赵总！客户是没有明确要求能量密度，但我们的3.0材料能直接把储能电站的占地面积缩小15%！这意味着帮客户省下巨额的土地成本！循环寿命更长，全生命周期核算，度电成本比2.0方案还要低！这才是真正的性价比，也是我们‘灏阳’技术领先性的体现！我们不能总拿着旧地图去找新大陆！”
“新大陆？你说的新大陆，意味着全新的工艺调试，更高的不确定性！电网侧项目不是实验室，一次故障就是重大事故！你拿什么保证万无一失？”老赵寸步不让，语气愈发严厉，“我负责储能业务这么多年，清楚这里面的每一个坑！追求技术指标不能以牺牲可靠性和交付保障为代价！”
“技术领先本身就是最大的可靠性保障！”李博士毫不退缩，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上跳跃，“我们不能因为怕踩坑就永远在原地踏步！如果都不敢用更好的技术，那我们和那些保守的老牌企业有什么区别？‘灏阳’的立身之本不就是创新吗？”
“创新不等于冒进！”老赵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哐当作响，“你用还没经过大规模项目验证的3.0方案，去竞标这种标杆性项目，万一出了问题，砸的是整个‘灏阳’的牌子！你负得起这个责吗？”
“我用我的技术和名誉担保！”李博士胸口起伏，声音也拔高了几度，“3.0材料的中试和测试数据足够充分！我们不能因为害怕担责任，就错过定义行业标准的机会！”
“你那是技术人员的理想主义！”
“您这是管理者的保守僵化！”
……
会议在火药味中不欢而散。老赵沉着脸，抓起自己的笔记本率先离开。李博士则站在原地，盯着幕布上的数据曲线，紧抿着嘴唇。
沈弘毅收拾着文件，走到一直沉默旁观的祁阳身边，低声道：“祁总，这样下去不行啊。老赵和李博士都是为了公司，但这种各自为战、互不相让的苗头，如果蔓延开，会出大问题的。”
祁阳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会议室，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没有立刻回应。
几天后，关于那个储能项目内部竞争的闲话，已经开始在不同部门间悄悄流传。A事业部的人觉得b事业部“好高骛远，不接地气”，b事业部的人则认为A事业部“固步自封，缺乏魄力”。
祁阳将这一切听在耳中。
这天下午，他同时叫来了老赵和李博士。
没有安排在正式的会议室，而是在祁阳办公室旁边的小茶室。茶香袅袅，暂时冲淡了些许火药味。
祁阳给两人各倒了一杯茶，开门见山：“那个电网侧储能项目的方案，你们争论的焦点，本质上不是技术路线的对错，而是风险评估和客户价值认知的差异。”
老赵和李博士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祁阳继续道：“老赵担心3.0方案的应用风险，担心交付压力，这是对项目整体负责的表现。李博士坚信3.0的长期价值，希望引领行业，这是对技术前景的担当。你们的出发点都没有错。”
他顿了顿，看向两人：“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在A方案和b方案之间做一个你死我活的选择呢？”
老赵和李博士都愣了一下。
“客户的需求是多元的，甚至是潜在的。”祁阳身体微微前倾，“我们为什么不能把选择权交给客户？同时提供成熟的A方案和领先的b方案，附上我们专业的对比分析，清晰告知各自的风险、收益和适用条件。让客户根据他们自身的实际情况和偏好来做决定。”
李博士眼睛微微一亮。
老赵则沉吟道：“同时推两个方案？这……会不会显得我们不够专业，立场不坚定？”
“恰恰相反。”祁阳肯定地说，“这正说明我们足够自信，技术储备足够深厚，能够灵活应对客户的不同需求。这也是一种更高级别的专业和服务精神。”
他看向两人：“这个项目，由你们两位共同负责，组建联合项目组。老赵，你负责把控整体项目风险、交付计划和成本核算。李博士，你负责技术方案的细节论证、性能保证和与客户技术团队的深度沟通。标书，必须体现我们‘灏阳’的整体实力和灵活策略。”
老赵和李博士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安排。
“怎么？两位部门负责人，放下各自的那点‘地盘’心思，一起打一场硬仗，有问题？”祁阳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赵深吸一口气，率先伸出手：“李博士，都是为了公司。合作愉快。”
李博士看着老赵伸出的手，又看了看祁阳，终于也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赵总，我会用数据说服你和客户。”
……
联合项目组迅速成立。最初的几天，工作室内依然能闻到些许摩擦的火药味。老赵团队的项目经理对李博士团队提供的某些“过于理想化”的数据表示怀疑，而李博士的工程师则觉得对方“过于谨小慎微”，限制了技术优势的发挥。
但在祁阳“必须合力”的要求下，在共同的目标面前，双方不得不坐下来，一遍遍核对数据，一遍遍模拟推演，一遍遍优化方案表述。
争吵依然时有发生，但焦点逐渐从“谁的方案更好”转向了“如何让两个方案都更具说服力”。老赵开始主动询问3.0方案在某些极端工况下的具体应对策略，李博士也开始认真考虑老赵提出的关于备品备件和现场维护便利性的建议。
竞标当天，站在台上的沈弘毅，沉稳地展示了“灏阳”提供的双方案。他没有贬低任何一方，而是客观、专业地分析了A方案的稳健与b方案的前瞻，并提供了详实的全生命周期成本对比。
最终，“灏阳”凭借这种充分考虑客户需求、展现技术厚度的策略成功中标。客户经过内部激烈讨论，出于对长期效益和树立行业技术标杆的考虑，选择了性能更优的b方案。
消息传回公司，老赵和李博士在项目组的临时办公室里，看着对方，几乎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老赵拍了拍李博士的肩膀：“你小子，技术上是真有一手。”
李博士也笑了笑：“赵总，您对项目风险的把控，确实老道。”
祁阳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接到了沈弘毅汇报成功的电话。
“我知道了。”他挂了电话，对坐在沙发上的韩教授说，“看来，内部的竞争，引导好了，也能成为前进的动力。”
韩教授点点头：“关键是要有能把控方向的人。”
祁阳拿起内线电话，接通了人力资源总监：“后续的重大项目，参照这次的模式，建立联合评审和协作机制。把‘在竞争中合作，在合作中竞争’这句话，写进新的管理手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