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妩月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颈间那块温润的玉坠 蕴灵坠,通体莹白,里头隐隐约约流转着一丝淡紫的光,像晨雾里将醒未醒的梦。
“我只要能留住他,”她垂着眼,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用什么样的法子……都无所谓。”
柳廿晚躺在那儿看着她,胸口一起一伏地喘着气,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发出声音。那双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
与此同时,某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
云涯醒了 或者说,意识醒了。
周围一片漆黑,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彻彻底底、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没有光,没有声音,连空气流动的触感都没有。他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裹住了,半点力气都使不上。
“云妩月?”他喊了一声。
声音在黑暗里荡开,没有回音,就那么消失了。
“云妩月!”
还是没回应。
云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地方不对劲——绝对不是客栈,甚至可能不在人间界。空间规则扭曲得厉害,他连自己到底是站着、躺着还是飘着都分不清。
到底……出了什么事?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各种可能:小芷她们找来了?柳念婉那边?还是……?
他不敢往下想,只能咬着牙,一遍遍试着调动体内那点微弱的灵力。可每次灵力刚聚起一丝,就被周围那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抽走,像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不见。
就这么反复折腾了不知多久,久到连时间都变得模糊的时候——
忽然,前方亮起一点白光。
那光起先只是针尖大小,颤颤巍巍的,像风中残烛。可它慢慢扩大,渐渐显出轮廓……竟是个模糊的人形。
光越来越亮,人形也越来越清晰。
当看清那张脸时,云涯浑身的血都凉了。
那是……他自己。
或者说,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却通体泛着柔和白光的魂魄。白衣胜雪,长发如墨,眉眼间的神色比他更清冷几分,可那眼神……却沧桑得像看透了万载光阴。
“你……”云涯喉咙发干,往后挪了挪——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挪动了没有,“你是谁?”
白衣魂魄没有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云涯,看了很久,久到云涯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不会动的幻影。然后,他缓缓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向云涯的眉心。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
“轰!”
不属于他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涌进脑海。
(前世记忆)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仙山缥缈,云海翻涌。一处开满玉兰的庭院里,红衣女子死死攥着他的衣袖,眼泪一颗颗往下砸,砸在他雪白的衣襟上,洇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云岑……别走。”她声音抖得厉害,“你说过要陪我的,你说过的!”
他站着没动,任由她抓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
“妩月,”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棱一样冷,“大道无情,不相为谋。”
“什么道?!”云妩月猛地抬头,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全是血丝,“你的道就是大道无情?!就是抛下我去追求什么狗屁天道?!”
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抽回袖子。
动作很轻,却坚决得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云妩月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那片从指缝滑走的衣角,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她踉跄着退了两步,忽然笑了,笑得眼泪又涌出来:
“好……好。云岑,你够狠。”
他转身,一步步往外走。
身后传来她嘶哑的喊声:“你会后悔的!云岑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后来……就真的再也没见过她。
再后来,他遇见了柳廿晚。
那是在一次仙魔大战的战场上。硝烟弥漫,尸横遍野。柳廿晚一身青衣,持剑站在尸山血海之中,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像阴霾里漏下的一线天光。
她说:“喂,仙君,搭把手?”
他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这一搭,就是几百年。
廿晚和妩月完全不一样。她洒脱,爽利,爱笑,眼里永远亮着光。她会拉着他去人间看花灯,会偷偷在他炼丹时往炉子里扔奇怪的药材,会在他讲经时趴在桌上打哈欠,被发现了就眨眨眼,理直气壮地说:“仙君讲得太深奥了,我这不是……消化消化嘛。”
他拿她没办法。
其实也不是没办法,只是……不想有办法。
他的无情道动摇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平淡,却安稳。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所谓的“道” 不是无情大道,而是脚下这条路,身边这个人。
再后来……
记忆到这里变得支离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片都闪着刺眼的光。
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找到了云妩月,质问她,和她动手。可打到最后,云妩月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说:“云岑,你以为你能赢我?”
她说:“我要你永远记住我……用你最厌恶的方式。”
再然后——
是深入骨髓的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种进了他体内,顺着经脉一路蔓延,最后扎根在灵根深处。那东西阴冷,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诱惑力……和云妩月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他听见她贴在耳边,轻声说:
“这是魅魔体……我给你的‘礼物’。”
“下一世,我们再见。”
记忆的洪流终于退去。
云涯瘫坐在那片虚无的黑暗里,浑身冷汗,喘得像刚死过一回。眼前的白衣魂魄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只剩一点微弱的光晕,还在那儿静静悬着。
“所以……”云涯抬起头,声音哑得厉害,“你就是……云岑?”
白衣魂魄——或者说,云岑的残魂——轻轻点了点头。
“那魅魔体……”
“是她种下的。”云岑的残魂终于开口,声音空灵,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为了……这一世留住你。”
云涯闭上眼,脑子里乱成一团。
怪不得……怪不得他对云妩月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怪不得她看他时的眼神那么复杂,像恨,像怨,又像……执着了千年的不甘。
“那廿晚呢?”他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睁眼,“她这一世……”
“在柳念婉体内。”云岑的残魂声音越来越轻,“我耗尽最后这点残魂之力,才找到机会把记忆给你……时间不多了。”
光晕开始剧烈闪烁,像风中残烛。
“云涯,”残魂最后说,“这一世……别走我们走过的路。”
话音落下,光晕“噗”地一声,彻底消散。
黑暗重新吞没一切。
云涯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前世今生的记忆在脑海里翻腾、碰撞,最后慢慢沉淀下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残忍的真相。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