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动开始第七分钟,第一滴血就流下来了。
不是战死,是比战死更残酷的——被规则本身绞杀。
公海,电子雾深处,突击艇甲板。
苏清雪站在船舷边,望着眼前浓得化不开的灰雾。雷达屏幕一片雪花,卫星信号彻底断绝。这雾不像自然产物,它吸收一切——光、电波、声音,甚至……方向感。
副手走过来,脸色凝重:“苏总,所有导航失效。我们像掉进了黑洞。”
苏清雪没回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冰冷的金属栏杆上,指尖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一遍又一遍地划动——横、竖、数字、点。动作僵硬,重复,像个坏掉的机械。
副手瞥了一眼,愣住了。
栏杆的薄霜上,被她的指尖划出了一行清晰的坐标数字:
【31°14′N,64°28′w】
“苏总,这是……”副手迟疑地问,“您找到的方位?”
苏清雪猛地回神,手指顿住。她低头看向栏杆,瞳孔微缩,仿佛第一次看见那些数字。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罕见的茫然,“我……没想写这个。”
两人对视,沉默在浓雾中弥漫。那行坐标在霜气中慢慢模糊,却像烙印一样刻进了视线里。
金融组,新加坡,滨海湾某高层密室。
林薇面前的十二块屏幕,红的像泼了血。
警报声尖锐到让人牙酸。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三十秒前,她让所有组员撤离了。
“深渊的AI在预判我们的预判。”她对着耳麦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的决策逻辑,在它面前是透明的。”
耳麦里传来陈默压抑的声音:“能撑多久?”
“资金还能撑四分钟。但问题不是资金。”林薇调出一个闪烁红光的协议界面,“我启动了‘黑匣子’。物理隔离的最后手段,需要操作者签署生物密钥协议。”
她停顿了一下,手指悬在识别区上方。
“签署后,我的生物信息会成为唯一动态密钥。协议生效期间,我必须活着,且保持意识清醒地坐在这里。一旦我死亡或离开这把椅子超过十秒,协议自毁,所有资金蒸发。同时——”
她深吸一口气。
“——我的生物信息会上传至深渊的全球猎杀网络,标记为‘最高优先级清除目标’。”
漫长的沉默。
“撤退,现在。”陈默的声音沙哑。
“来不及了。”林薇按下手指,识别通过,“从我启动‘黑匣子’起,狙击手的十字线就已经对准了这个窗口。但我坐在这里……”
屏幕上,资金曲线的下跌速度骤然减缓。
“……坐在这里,我就是一堵墙。一堵用我自己砌成的墙。”
倒计时开始:三分五十九秒、五十八秒……
林薇靠在椅背上,点燃一支烟。烟雾在猩红的屏幕光里袅袅升起。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闪过苏清雪的脸——那张总是平静、此刻却不知在海上面对什么的脸上,有种她看不懂的决绝。
她甩甩头,专注屏幕。
墙,不能倒。
中东,输油管道外围,午夜。
周锐趴在滚烫的沙地上,战术目镜里的景象让他胃里翻腾。
那不是守卫,是一片活的、银色的沼泽。液态金属在月光下流淌,生命探测仪却显示着数百个“人类生命信号”——生物电场模拟。
“它们在骗我们的引爆系统。”周锐嘶声道。
“那就摸过去用手按!”老船员阿炳说。
“不行。”周锐调出热成像,“沙地下有压力感应网。超过三十公斤——”
右侧五十米,一只误入的沙漠狐触发了陷阱。
银色沼泽瞬间暴起!金属触须缠住狐狸,在惨嚎声中收缩、固化。嘎吱——骨骼碎裂。三秒后,一滩扭曲的皮毛和骨渣掉在地上。
公共频道一片死寂。
周锐打开装备箱底层,取出十二支深蓝色注射器。“‘蓝血’低温催化版。注射后,体温会在二十秒内降到零度以下,进入四分钟假死状态,不会触发生物电场。”
他拿起一支,针尖泛着寒光。
“但副作用是……极度的痛苦。血液结冰的幻听,视野染蓝,肌肉痉挛。四分钟后得不到救治,就会真死。”
阿炳第一个伸出手拿走注射器。
“我闺女下个月结婚。礼金我早备好了,存在老大那里。要是我回不去……麻烦哥几个,帮我随了。”
一只手,又一只手。
注射器一支支被拿走。针头扎进颈动脉,压抑的闷哼在沙丘后此起彼伏。
周锐给自己打了最后一支。
冰蓝色液体涌入血管的瞬间,他感觉像是有人把北极冰川塞进了他的动脉。视野蒙上冰蓝滤镜,耳朵里响起千万根冰针碰撞的幻听。他咬紧牙关,扛起低温喷射器。
“走。”
十二个人,像十二具摇摇晃晃的冰尸,踏进银色沼泽。
压力感应网没反应。生物电场探测仪上,他们的信号“消失”了。
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最前面的阿炳忽然踉跄,左腿肌肉因极寒开始痉挛撕裂。“周工……我……就到这儿了。”
“你胡说什么!站起来——”
“站不起来了。”阿炳挤出一个扭曲的笑,“但我……还能做件事。”
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银色沼泽最密集的区域猛扑过去!
“阿炳!!!”
太迟了。银色沼泽沸腾,触须缠住他全身——但在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阿炳拉开了身上所有战术手雷的插销!
轰——!!!
爆炸撕开一个短暂缺口!高温和冲击波让液态金属出现瞬间僵直!
“就是现在——!”周锐咆哮,眼睛血红。
他和其他人冲过缺口,冲向最后一百米!
八十米。五十米。又一个船员倒下,体温过低,心脏在冰蓝色中停止跳动,凝固成冰雕。
三十米。二十米。
周锐能看见爆破点了。他举起喷射器,扣下扳机——
右侧,一名船员体温未达标,生物电场被触发。
液态金属瞬间将他吞没。周锐只看见一只伸向他的手,在银色浪潮中消失。
“啊——!!!”周锐嘶吼,将悲愤压进扳机。
低温喷射器轰鸣,零下一百五十度的白色寒流狂喷而出!
滋啦啦——!!!
液态金属凝固、脆化,变成布满裂纹的银色冰原。路,清出来了。
“安装引爆器——快!!!”
还活着的人扑上去,将引爆器按在管道上。倒计时启动:十、九、八……
周锐跪在沙地上,回头看去。阿炳消失的地方只剩焦黑。心脏停跳的兄弟,瞳孔里凝固着最后的冰蓝。
他低头看腕表。
假死状态,还剩最后三十秒。
二十九、二十八……
南极,“黑塔”外围,冰下暗河。
陈默头盔屏幕正被猩红数据流反向吞噬。那感觉像有另一个意识顺着网线爬来,要钻进他的脑子。
“陈总!AI在学习我们的思维模式!切断不了!”技术员哭腔道。
陈默盯着那团贪婪的“捕食者”。忽然,手腕上的战术平板自主弹出一个加密文件夹——林薇上传的“最后手段”。
里面只有一段波形诡异的数据流,备注:“怀表深层扫描残留物,非人类编码结构,用途未知,极度危险。”
陈默眼神一凛,做出疯狂决定——主动打开防火墙,将猩红数据流引导向这个文件夹!
“陈总你干什么?!那AI会吞噬——”
“让它吞。”
猩红数据流涌入文件夹,扑向诡异波形。
下一秒。
头盔屏幕炸出刺眼雪花杂波!刺耳的、仿佛千万种语言嘶吼的噪音从频道爆开!
“啊——!!!”技术员惨叫扯掉耳机。
陈默大脑针扎般剧痛,但他死死盯着屏幕——那团猩红数据流疯狂闪烁、扭曲、自我冲突!
【错误……错误……无法解析……逻辑悖论……】
【目标数据……非本宇宙编码规则……拒绝学习……拒绝……】
【系统过载……建议……断……】
猩红褪去,数据流混乱迟滞。“捕食者”被无法理解的“食物”噎住了喉咙。
“物理拔线!!!”陈默吼道。
技术员扑上去扯断所有接口。屏幕黑了,噪音戛然而止。
冰洞里只有粗重喘息。陈默靠在冰壁上,冷汗浸透。那段诡异波形文件已自我销毁,不留痕迹。
但他感觉到了——那个AI在“拒绝学习”时产生的恐惧波动。
这世上,还有连深渊AI都恐惧的东西。
而它,就在怀表里。
就在此时,陈默心脏毫无征兆地猛缩一下,一阵尖锐的心悸袭来。他眼前瞬间闪过苏清雪的脸——不是记忆里的模样,而是此刻,在海上浓雾中,那双平静眼睛深处……他从未看清的东西。
“苏清雪……”他无意识地低语。
四线指挥频道,强制切入。
所有屏幕同时亮起。K的全息影像坐在数据瀑布前,冰蓝色瞳孔扫过每一张脸。
“欢迎体验,秩序的反面。”他的声音没有波澜,“变量们,这就是‘预知’的代价。”
“你们每一次利用未来信息做出的干预,都在因果网上留下了鲜明刻痕。我不需要知道你们记得什么,我只需要观测‘因’与‘果’之间被强行缩短的距离。”
“林薇小姐,你的生物密钥很悲壮,但你可曾想过,你签署协议的决定本身,就在我的预测模型概率树的前三位?周锐先生,你队员的牺牲所能换来的战术窗口,宽度早已精确到秒。陈默先生,你用未知编码污染我的AI,这暴露了你握有‘非本宇宙’的信息载体——这,比你的命更有价值。”
他的影像微微前倾。
“至于苏清雪小姐……”
K顿了顿,第一次露出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弧度。
“‘双钥’协议的载体。你手腕上的蓝痕又蔓延了吧?不必查看,我知道。因为那蔓延的速度,是由我设定的。”
突击艇上,苏清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
“你究竟是为摧毁‘方舟’而去,还是为完成‘它’的最后一块拼图而去?”K的声音像冰锥,“或许,连你‘自己’都尚未决定。”
这句话,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头一凛。
“破晓行动?一场注定被预知的黎明。”K的影像开始淡化,“但作为对你们挣扎的尊重,我给你们最后一个选择。”
“臣服,成为‘方舟’的观测样本。或者——”
他的声音彻底冰冷。
“——在注定到来的黑夜中,化为尘埃。”
影像消失了。
绝望,开始在四线蔓延。
公海,电子雾,突击艇船舱。
苏清雪独自站在低频设备前。屏幕上幽蓝界面闪烁。
她插入那枚深蓝色芯片。
数据流滚动,最终定格:
【‘双钥’协议载体认证通过。欢迎,苏清雪。】
【最终阶段任务加载完毕……】
【任务A:前往坐标[31°14′N,64°28′w],启动‘锚点-终端’融合程序,完成‘方舟’终极闭环。】 (高亮闪烁)
【任务b:前往坐标[31°14′N,64°28′w],摧毁‘融合核心’,永久终止‘方舟’协议。】 (暗红色)
【警告:任务A与任务b逻辑互斥,执行其一将自动永久锁定另一选项。】
【请载体在抵达坐标后,做出最终选择。倒计时:23小时18分。】
【提示:选择将决定——你是谁,以及,所有你爱之人的命运。】
苏清雪静静看着这两行矛盾的任务。
她抬起左手腕。蓝色脉络已蔓延过手腕,像正在生长的手铐。她触碰蓝痕,指尖传来微弱但确实的……脉搏感。
那不是她的心跳。
是远方某物的共鸣。
屏幕边缘弹出一行闪烁的红色备注:
【监测到载体意识波动异常……疑似‘原始锚点’干涉……建议立即执行意识净化协议……】 (是\/否)
苏清雪的目光落在“是\/否”上。
她没有动。
但她的右手——那只没有蓝痕的手——忽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僵硬、精准,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伸向战术腰包。
她瞳孔骤缩,想阻止,但手臂不听使唤。
手指从腰包夹层里,夹出了一枚银色的、针尖泛着幽蓝的细长探针。这东西不属于本次行动的任何配发装备,她甚至不记得自己带上了它。
她的右手握紧探针,抬起,针尖对准自己左侧颈动脉,毫不犹豫地刺去!
不——!
苏清雪心中嘶喊,左手猛地抓住右手手腕。两只手在空中颤抖、角力。针尖在离皮肤只剩毫米处疯狂颤动。
冷汗从她额角滑落。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那只叛变的手,看着针尖上诡异的蓝光。
三秒。五秒。
终于,右手的力量忽然松懈。探针“叮”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滚进阴影。
苏清雪踉跄后退,背靠舱壁,大口喘息。她抬起自己颤抖的右手,仿佛不认识它。
然后,她缓缓抬起左手。腕间蓝光在黑暗船舱里幽幽闪烁,像嘲笑,像警告。
她盯着那蓝光,许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虚空问:
“……刚才……”
声音沙哑,带着恐惧。
“……是‘你’吗?”
没有回答。
只有舱外,浓雾深处,传来海洋低沉的呜咽。像某种庞大之物,正在深海中缓缓苏醒。
而她的时间,只剩下二十三小时十七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