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城头,荀彧一袭青衣,迎风而立。春日的暖阳洒在青石城墙上,本该是赏花踏青的好时节,但此刻城外的景象却如寒冬般肃杀。
七万大军将许都围得水泄不通,营寨绵延十里,旌旗蔽日。攻城塔、投石机、云梯等器械如同狰狞的巨兽,正对着这座东汉最后的都城虎视眈眈。
“文若先生,北门外的敌军又开始挖地道了。”守将李典匆匆赶来,甲胄上沾满尘土。
荀彧眉头微蹙:“第几条了?”
“第四条。”李典苦笑,“这些青州兵跟地老鼠似的,白天打,夜里挖,没完没了。”
“意料之中。”荀彧转身走下城墙,“让‘听瓮队’加紧监听,发现地道立即灌烟、灌水。记住,每条地道都要留一个出口不堵,等他们挖通了,送份‘大礼’进去。”
李典会意:“诺!”
所谓“听瓮”,是守城时侦测地道的土办法——在城内各处埋放大瓮,派人贴着瓮口倾听,通过声音判断地道方位。荀彧将此法发挥到极致,不仅在城墙内埋瓮,还在城内关键位置都布置了监听点。
回到太守府,荀彧刚坐下,董昭又急匆匆进来:“文若先生,粮库那边出问题了。”
“说。”
“按照您的命令,所有存粮重新清点,统一调配。但……但有些官员私藏的粮食不肯交出来,说是自家积蓄,与官粮无关。”
荀彧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非常时期,一切粮食皆为军粮。传我命令:私藏粮食超过十石者,以通敌论处,斩立决。检举者,赏粮五石。”
董昭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不是太严厉了?”
“许都两万守军,十几万百姓,存粮只够三月之用。”荀彧缓缓道,“若不能统一调配,有人饿死,有人囤积,军心民心动摇,城破只在旦夕。你说,是该严还是该宽?”
董昭躬身:“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
“等等。”荀彧叫住他,“查抄出来的粮食,三成充公,七成分发给城中贫民。记住,要当着众人的面分发,让百姓知道,这粮食是从贪官污吏那里查出来的。”
董昭眼睛一亮:“妙!既能得粮,又能收民心!”
荀彧摆摆手,董昭退下。
厅中只剩荀彧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棵老槐树。这树是他当年随曹操入许都时亲手所植,如今已亭亭如盖。
“丞相,您何时能到啊……”荀彧喃喃自语。
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辜负。怕辜负曹操的托付,怕辜负城中十几万百姓的性命,更怕辜负心中那个匡扶汉室的理想。
正沉思间,门外传来孩童的哭声。荀彧走出房门,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坐在台阶上抹眼泪,旁边站着个手足无措的侍卫。
“怎么回事?”
侍卫忙道:“先生,这孩子是南城张寡妇的儿子。他娘病了,家里没粮,他来求药,我……我赶他走,他就哭了。”
荀彧蹲下身,摸摸孩子的头:“你娘得的什么病?”
“发热,咳嗽,躺了三天了……”孩子抽噎着说。
荀彧起身对侍卫说:“去请医官,带些粮食和药材,送到他家。以后再有百姓求医求粮,直接报给我,不得驱赶。”
“可是先生,医官和药材都很紧缺……”
“再紧缺也要先救百姓。”荀彧语气坚定,“百姓若死,城防何用?民心若失,城墙何固?”
侍卫肃然起敬:“诺!”
小男孩破涕为笑,要给荀彧磕头。荀彧扶住他:“快回去照顾你娘吧。”
看着孩子跑远的背影,荀彧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自己这些举措只能缓解一时之困。若援军不至,许都迟早要破。
这时,城外传来震天鼓声——刘备军又开始攻城了。
荀彧整了整衣冠,再次登上城楼。
城下,联军如潮水般涌来。冲车撞击城门,云梯搭上城墙,箭矢如飞蝗般射上城头。守军以滚木礌石还击,热油倾泻而下,惨叫和喊杀声混成一片。
“文若先生,您还是下去吧,这里太危险!”李典劝道。
荀彧摇头:“我在这里,将士们才能安心。”
他不仅不避,反而走到垛口前,亲自为伤员包扎。一支流矢擦着他的发髻飞过,钉在身后的木柱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主将如此,守军士气大振。激战两个时辰,联军再次被击退,城下又添了数百具尸体。
但荀彧知道,这只是开始。刘备军可以轮番进攻,守军却必须时刻紧绷。这样的消耗战,对守方极为不利。
回到府中,荀彧召来几个心腹。
“城内还有多少可战之兵?”他问。
李典答:“守城军一万五千,青壮百姓编练的民军五千,合计两万。但民军训练不足,只能负责搬运、救护等辅助任务。”
荀彧点头:“从今日起,民军也要参加守城训练。告诉百姓,城破之日,无人能幸免。守城不只为朝廷,更为他们自己。”
“可是粮草……”董昭忧心忡忡,“即便统一调配,也只够三月。若曹操援军三月内不到……”
“丞相一定会到。”荀彧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我们要做的,就是守住三个月。”
众人面面相觑。三个月,谈何容易?
荀彧看出他们的疑虑,缓缓道:“我知道难。但再难也要守。许都不只是一座城,它是大汉朝廷所在,是天子所在。若许都失守,天子落入刘备之手,则曹操便失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义名分。届时天下诸侯如何看待?那些还在观望的势力,会倒向谁?”
这番话让众人精神一振。
“所以,”荀彧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要守的不仅是城墙,更是道义,是人心。要让天下人看到,许都守军如何浴血奋战,如何忠君爱国。即便……即便最后城破,也要让刘备背上‘围困天子、欺凌朝廷’的骂名!”
李典热血上涌,抱拳道:“未将愿与许都共存亡!”
众人齐声道:“愿与许都共存亡!”
荀彧颔首:“好。那我们就来好好谋划,如何让刘备这三个月不得安宁。”
他走到地图前:“敌军兵力占优,器械精良,强攻是他们的优势。我们的优势是城墙坚固,民心可用。所以,不能只守不攻。”
“先生的意思是……”
“夜袭。”荀彧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挑选精锐死士,每夜出城袭扰。不必求大胜,只要烧毁几架攻城器械,杀伤一些敌军,让他们不得安寝即可。”
李典皱眉:“可敌军防备森严,夜袭风险极大。”
“所以要精选人手,用绳索缒城而下,以小股部队行动。”荀彧道,“每队不超过二十人,得手即退,绝不恋战。另外,在城头多设灯火,虚张声势,让敌军不知虚实。”
董昭补充:“还可将城中老弱妇孺组织起来,白天在城头走动,做出兵多将广的假象。”
“正是。”荀彧赞许地看了董昭一眼,“还要散播谣言,就说曹仁将军的五万援军已到百里之外,不日便可抵达。”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
当夜,许都城头灯火通明,人影绰绰。城外联军大营中,刘备和曹豹登上望楼观察。
“这荀彧,果然不简单。”曹豹叹道,“您看城上人影,怕是有三四万守军。”
刘备皱眉:“不是说许都守军只有两万吗?”
“虚张声势罢了。”曹豹笑道,“不过这一手确实高明,让我军不敢全力攻城,怕伤亡过大。”
正说着,忽见营寨西侧火光冲天。
“报——敌军夜袭,烧毁了三架投石机!”
刘备脸色一沉:“加强戒备!再有疏漏,军法从事!”
然而接下来几日,夜袭不断。有时烧粮草,有时杀哨兵,防不胜防。联军将士日夜警惕,疲惫不堪。
更麻烦的是,城内的“听瓮队”屡屡发现地道,不是灌烟就是灌水,还故意留一条地道,等挖通的青州兵钻出来时,迎接他们的是刀枪箭矢。
攻城进展缓慢,损失却与日俱增。
这一日,刘备在中军大帐召集众将议事。
“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张飞急躁道,“大哥,让俺带兵冲一次吧!就不信攻不破!”
赵云劝道:“三将军不可冲动。许都城防坚固,强攻只会徒增伤亡。”
曹豹沉吟片刻:“主公,我有一计。”
“讲。”
“荀彧善守,但守城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心。”曹豹道,“许都城内,真的所有人都想为曹操卖命吗?未必。我们可以用攻心之计。”
陈登眼睛一亮:“军师是说,招降?”
“正是。”曹豹点头,“写招降信射入城中,许诺:开城者封侯,擒荀彧者赏千金,普通士卒百姓投降者免死,还发放粮食。”
刘备犹豫:“这……是不是有损仁义?”
“主公,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是大仁大义。”曹豹正色道,“若能少死伤些人便拿下许都,岂不是功德无量?”
刘备想了想,点头同意。
于是,接下来几日,联军不再强攻,改为“文攻”。每天向城中射箭,箭上绑着招降信;还让大嗓门的士兵在城下喊话,承诺各种优待。
这一招果然有效。虽然荀彧严令不得传播招降信,违者斩,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城中军心开始浮动。
这一日,荀彧正在巡视粮库,李典匆匆赶来,面色凝重。
“文若先生,抓到一个奸细。”
“带上来。”
一个中年文士被押上来,虽然狼狈,但神态倨傲。
荀彧看着他,忽然笑了:“我道是谁,原来是许子远。怎么,在刘备那里混不下去了,又回来做奸细?”
许攸(字子远)冷笑:“荀文若,死到临头还嘴硬。刘使君仁义布于四海,兵马强盛,许都城破只在旦夕。你若识时务,开城投降,还可保全性命富贵。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荀彧淡淡道:“当年官渡之战,你背叛袁绍投靠丞相,今日又要背叛丞相投靠刘备。许子远,你这三姓家奴当得可还顺手?”
许攸脸色涨红:“你……!”
“我什么?”荀彧起身,走到许攸面前,“我荀彧此生,只事一主,只忠一朝。不像你,有奶便是娘。来人——”
“在!”
“将许攸押到城头,斩首示众。首级用箭射回刘备营中,告诉他:许都只有断头将军,没有投降懦夫!”
许攸大惊:“荀文若!你……你不能杀我!我是使者!两国交兵不斩来使!”
“斩的就是你这种反复小人。”荀彧挥挥手,“拖下去。”
许攸被拖走时破口大骂,但很快,骂声变成了求饶,最后变成了惨叫。
城头上,许攸的人头被高高挂起。荀彧亲自写下一封信,绑在箭上射入刘备营中。
信中只有八个字:
“忠臣不事二主,义士不降二朝。”
刘备看完信,长叹一声:“荀文若,真国士也。”
曹豹也感慨:“可惜明珠暗投,跟了曹操。”
陈登道:“主公,许攸虽死,但招降之计不可废。城中军心已动,只需再加把力……”
正说着,探马来报:“主公,曹仁援军已到百里外的颍阴,预计三日内可抵达许都!”
刘备脸色一变:“来得这么快!”
曹豹立即道:“主公,必须在曹仁到达前攻破许都!否则内外夹击,我军危矣!”
“传令全军!”刘备霍然起身,“明日拂晓,总攻许都!不破此城,誓不罢休!”
许都攻防战,终于进入了最后的决战阶段。
而城内的荀彧,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平静地整理了一下衣冠。
“该来的,总会来。”他望着南方,那里是曹操来的方向,“丞相,彧只能为您守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您要自己走了。”
他转身,对李典、董昭等人说:“诸位,明日便是决战。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众人齐声:“愿随先生死战!”
这一夜,许都无人入眠。
所有人都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将决定这座都城,乃至整个天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