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蝠”小队在丛林深处被全歼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金三角这片压抑的天空下滚过,其震慑效果甚至远超之前国际刑警的“雷霆行动”。对于那些被颂猜天价悬赏吸引而来、尚在暗中观望或刚刚抵达的亡命徒而言,这无疑是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浇灭了许多人急功近利的躁动。“蝰蛇”内部,以及那些依附于其生存的外围势力,则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支名为“自由阵线”的残部所蕴含的恐怖韧性与在主场作战时近乎bug般的战斗力。恐惧,如同无声的瘟疫,开始在颂猜那本就因接连打击而摇摇欲坠的帝国肌体上加速蔓延。
然而,与外界的想象不同,雾隐谷在取得这场关键胜利后,并未有任何松懈,反而更加警惕。陈野和老刀都清楚,斩断一只伸过来的爪子,并不能让垂死的野兽放弃噬咬,反而可能刺激它更加疯狂,或者……催生出其他意想不到的变化。他们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蝰蛇”那盘踞在密林深处的核心巢穴,以及那个发布了疯狂“诅咒”的毒蛇之王——颂猜。
巢穴深处,那间象征着权力核心的指挥室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雪茄烟味和一种无形的、仿佛随时会引爆的躁动。曾经摆放在角落用于炫耀财富的金器和象牙装饰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叠在一起的、贴有封条的金属箱,一些心腹守卫正在沉默地将重要的文件和数据硬盘装箱密封。一种山雨欲来的撤离气息,悄然弥漫。
颂猜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椅子上,背对着门口,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如今却布满标记与损伤区域的金三角地图。他的肩膀不再像以往那样挺直,微微佝偻着,从后面看去,竟透出几分英雄末路的苍凉与疲惫。几名负责不同区域、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脸色惶惶不安的中层头目,正垂手站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
“又死了六个……还是‘血蝠’……”一个负责西南区域走私线路、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头目扎伦,忍不住低声嘟囔,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与不满,“外面那些为了赏金来的家伙,根本靠不住!再这样下去,我们的人心就要散了!各个寨子都在传,说……说我们惹了不该惹的人,要完了……”
“闭嘴!”颂猜猛地转过身,他的双眼依旧布满了血丝,脸色因愤怒而潮红,抓起桌上的一个金属烟灰缸就狠狠砸了过去!烟灰缸擦着扎伦的头皮飞过,撞在后面的墙壁上,发出刺耳的撞击声。“谁敢乱我军心?!谁敢说完了?!我颂猜还没死!‘蝰蛇’就亡不了!”
他状若疯狂地咆哮着,唾沫星子四溅,指着地图上那些被标记的损失区域,手指都在颤抖:“看看!看看这些被毁掉的地方!都是我们多年的心血!都是钱!都是命!这个仇,必须要报!用陈野的血,用那个‘老枪’的血来洗刷!谁要是怕了,想缩起脑袋当乌龟,现在就给我滚出去!我‘蝰蛇’不要这种废物!”
他的疯狂与暴戾仿佛又回到了巅峰,那歇斯底里的模样,让扎伦和其他几个头目都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那份疑虑与恐慌却更深了。他们跟随颂猜多年,见识过他的残忍,也依赖过他的强大,但此刻,他们第一次从这位曾经算无遗策的首领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输光了一切、只能靠吼叫来维持威严的……虚弱。
会议在不欢而散的压抑气氛中结束。头目们各自离去,背影仓促,心思各异。
然而,当厚重的石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指挥室内只剩下颂猜和他最信任的两名如同影子般的心腹时,他脸上那疯狂的潮红和暴戾的神情,竟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他缓缓坐回椅子,拿起桌上一条干净的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因为激动而溅到手上的茶水,眼神变得深不见底,哪里还有半分刚才那失控的模样?
“都安排好了?”颂猜的声音平静得出奇,与之前的咆哮判若两人。
“是的,老板。”一名心腹低声回应,他负责巢穴最核心的守卫与通讯,“重要资产和核心数据已经转移了七成,通过三条不同的秘密路线,送往三个预设的安全点。留守人员和外围据点的命令已经下达,他们会抵抗到最后一刻,为我们争取时间。”
另一名心腹则补充道:“按照您的指示,内部那几个跳得最厉害、私下里和其他势力有过接触的‘不安定因素’(包括刚才那个扎伦),他们的行踪和把柄都已经掌握。必要时,可以随时‘清理’,或者……留给追击者,混淆视线。”
颂猜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的疯狂,有一半是伪装,是演给所有人看的一场戏。他需要用这种极致的疯狂,来掩盖自己真正的意图,来测试内部的忠诚,来吸引所有仇敌的注意力,让他们以为他已经是一条失去理智、只会胡乱撕咬的疯狗。唯有如此,他才能在这看似混乱的局面下,悄然完成最关键的布局——退路。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蝰蛇”这艘大船已经千疮百孔,倾覆只是时间问题。国际刑警的打击精准而致命,陈野那伙人如同附骨之蛆难以清除,背后还有“黑箭”(或者说“阿克琉斯之盾”)那种庞然大物若隐若现的威胁。继续硬扛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他颂猜能纵横金三角这么多年,靠的绝不仅仅是狠毒,更是审时度势的狡猾和关键时刻壮士断腕的决绝。
“假死脱身……”颂猜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这是他计划中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一环。他需要一场足够逼真、足够惨烈的“终结”,一场能让所有敌人都确信他已经死亡的“落幕演出”。然后,带着他转移走的巨额财富和核心班底,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或许会换一个身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继续享受奢靡,或许会蛰伏起来,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让外面的乱象,再发酵一会儿。”颂猜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都把目光集中在即将发生的‘内讧’和我的‘末路’上吧。”他看向两名心腹,“时机成熟时,执行‘涅盘’计划。”
“是!”
就在颂猜暗中布局的同时,“蝰蛇”内部的分裂迹象已经难以掩盖。扎伦离开巢穴后,并没有返回自己的防区,而是秘密联系了另外两个同样对前景感到绝望的中层头目,在一处偏僻的废弃伐木场内碰头。
“你们都看到了!颂猜已经疯了!他要把我们所有人都拖下去给他陪葬!”扎伦情绪激动,脸上的刀疤都扭曲起来,“国际刑警盯着,陈野那伙亡命徒咬着,外面还有不知道多少杀手等着拿我们的人头去换赏金!再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投降?”另一个头目犹豫道。
“投降?哼,我们手上沾的血,够枪毙一百回了!投降也是个死!”第三个头目眼神阴狠,“不如……我们带着自己的人马和地盘,另立门户!或者,找机会跟‘钢脊’那边谈谈?他们现在也损失不小,说不定愿意接纳我们?”
利益的驱使,对死亡的恐惧,以及长期以来颂猜高压统治下积累的怨气,在这一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迅速滋长。一场旨在分裂“蝰蛇”、抢夺剩余资源的内讧,已然在暗流中酝酿,只差一个引爆的契机。
所有这些或真或假的混乱信号,都被老刀那如同蛛网般的情报网络一丝不苟地捕捉、筛选,然后传递回雾隐谷。
“颂猜内部果然开始分裂了。”老刀将最新情报汇总,向陈野汇报,“几个中层头目似乎在密谋脱离,甚至可能投靠‘钢脊’。巢穴内部也有异动,似乎在准备转移。”
陈野仔细听着,手指在地图上颂猜巢穴的位置轻轻敲击,眉头微蹙。这一切,似乎都符合一个穷途末路的枭雄末路的剧本。内部分崩离析,首领准备跑路或顽抗到底。
“太顺理成章了……”陈野忽然低声说了一句。
“野哥,你的意思是?”苏清月看向他。
“颂才不是普通人。”陈野抬起头,眼神锐利,“他能建立起‘蝰蛇’这么大的基业,绝不是一个轻易会被逼到绝境就彻底失控的疯子。他的疯狂,他的暴怒,会不会……也是一种表演?”
老刀若有所思:“你是说,他故意示弱,甚至纵容内部分裂,来掩盖他真正的目的?”
“很有可能。”陈野目光深邃,“别忘了,他还有一条我们一直没找到的、最关键的退路。如果他真的想逃,那么现在的混乱,就是他最好的烟雾弹。甚至……那场注定会发生的‘内讧’,可能就是他为自己精心准备的……‘葬礼’。”
这个推测让指挥所内的众人都感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颂猜的隐忍与狠辣,远超他们的想象。
“那我们该怎么办?”岩羊问道。
“盯死他!”陈野斩钉截铁地说道,“无论他是真疯还是假疯,无论他是在准备决战还是准备逃跑,他的核心巢穴,他本人,都是最终的目标。告诉外面的眼线,不惜一切代价,盯紧颂猜的动向,尤其是任何异常的人员或物资流动。同时,我们要做好一切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变故——包括他金蝉脱壳!”
分裂的征兆已然显现,但在这表象之下,却是一场更为凶险的智力博弈。颂猜在导演着自己的落幕与新生,而陈野,则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弥漫的烟雾中,死死锁定着那条毒蛇真正的七寸。最终的结局,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