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的夜潮湿而黏腻,混杂着海腥味和废墟尘埃的气息。林溪裹紧沾满血污的外套,闪身钻进巷尾那家招牌半褪色的“蓝海客舍”,柜台后的老板头也不抬地伸出三根手指:“包夜三十,押金五十。”
林溪将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推过去,接过一张写有密码的纸条。她选了最角落的位置,从内衣暗袋里掏出那枚染血的银色U盘——老K用命换来的硬盘数据,她已经在安遥诊所的暗房里做了加密分割,这是第一部分。
U盘插入接口的瞬间,林溪的左眼骤然刺痛。3级共感的残余效应让她看见数据流中夹杂着幽蓝色的精神污染残痕——那是老K生前最后时刻的恐惧,像冰冷的蛛网缠上她的意识。她咬紧牙关,点开匿名上传工具。
屏幕上弹出文件选择窗口:实验日志、音频记录、视频片段……她鼠标悬停在那个标注“深潜者协议-样本投喂实录”的视频文件上,指尖微微发抖。十个小时前,她刚从灯塔废墟里拖出陆沉;七个小时前,安遥的手在她面前玻璃化;四个小时前,陈岩塞给她那枚鲸歌银币时眼底有赴死的决绝。
没有退路了。
林溪勾选全部文件,设置定时发布——三小时后,凌晨五点,早班媒体人开始刷信息的时间。匿名代理经过七层跳转,付款用的是陈岩女儿提供的、早已冻结的海外虚拟货币账户。做完这一切,她瘫在破旧的电脑椅上,太阳穴突突跳动。过度使用共感的代价开始显现:左眼视野边缘出现雪花状斑块,耳边有持续的低频嗡鸣,像遥远海底传来的、压抑的哭泣。
她趴在桌上强迫自己休息,然而,半梦半醒间,陆沉指尖在她掌心划过的摩尔斯电码再次浮现:远洋…顶层…保险柜…密钥母亲生日…她猛地惊醒,看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04:58。
还有两分钟。
林溪起身走到客舍门外,破晓前的旧港街道空旷无人,只有远处垃圾车驶过的哐当声。她倚着斑驳的墙壁,从外套口袋摸出那半块在安遥诊所地缝里捡到的、被踩变形的鲸歌银币。银币边缘的鲸尾纹路已磨损不清,但中心那枚眼睛状的浮雕依然在昏暗路灯下泛着冷光。安遥彻底玻璃化前那句破碎的警告在脑中回响:“小心…银币…”
05:00整。
接下来的三小时,她像游魂般在旧港的巷道间移动,每隔二十分钟换一家便利店或早点摊,用零钱购买矿泉水或馒头,同时观察店内电视机或路人手机屏幕。最初只是几个小众论坛出现“劲爆内幕”帖,标题耸人听闻但点击寥寥;一小时后,科普博主转发了一段两分钟的视频剪辑,配文“如果是真的,那将是本世纪最恶劣的人体实验丑闻”。
转折点发生在早晨七点半,财经新闻频道插播快讯:“远洋国际股价开盘异常波动,跌幅已达5%。”镜头切回主播时,对方耳麦里显然传来新消息,她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用职业化的平稳语调继续:“本台收到匿名爆料材料,涉及远洋集团旗下生物科技公司疑似违规进行人体临床试验…相关内容正在核实中。”
旧港中心商场开始循环播放早间新闻,林溪混在匆匆赶早班的人群中抬头,看见自己昨夜上传的视频片段被打了马赛克后播出——陆振海坐在那张熟悉的红木办公桌后,对着镜头冷淡地说:“深潜者项目需要更稳定的受体。把17号样本投喂给新批次吧,记录神经束融合率。”
商场前的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大声咒骂,更多人脸上写满震惊和恐惧。林溪闭上眼,3级共感被动触发——头痛欲裂。
她强迫自己切断共感连接,深呼吸着挤开人群。走出商场范围时,街头小电视的午间新闻已经换了风向:“远洋集团发言人紧急召开记者会,称消息系深度伪造技术合成,已报警并委托权威机构鉴定…”
镜头前西装革履的发言人身后,滚动播放着技术分析图:“注意口型与音频的0.3秒延迟…阴影角度不符合拍摄时间的光线条件…”专业术语和图表层层堆叠,将血腥真相包裹成一场“针对本土企业的恶意抹黑”。
林溪站在煎饼摊前,看着摊主手机里水军控评的实时弹幕:“境外势力眼红我国深海科技突破”“支持远洋用法律武器维权”“转发过五百的造谣者等着收传票吧”。那些头像整齐划一地使用蓝天白云图案,发言时间间隔几乎精准到秒。
资本的反扑比想象中更高效、更冰冷。
她买了一份煎饼,坐在马路牙子上慢慢吃。油条的脆响在齿间碎裂,酱汁咸得发苦。远处旧港区的地裂缝隙仍在渗出若有若无的幽蓝雾气——那是灯塔崩塌后地脉污染泄漏的具象,但新闻里只字未提。世界被切割成两个平行现实:一个是视频里活体实验的惨状,一个是发言人光鲜的“科技创新”;一个是旧港巷道里正在玻璃化的躯体,一个是股市大盘上跳动的数字。
下午两点,远洋股价跌幅扩大至40%,触发熔断机制。财经频道开始讨论“系统性风险”和“监管漏洞”,话题悄悄从“人体实验是否真实”转向“做空机构是否乘机牟利”。真相在信息洪流中被搅拌、稀释、重塑,变成资本博弈的又一个注脚。
林溪把最后一口煎饼咽下去,从怀里掏出那枚完整的鲸歌银币——从工作室废墟半熔的星尘号瓷盘底抠出的,边缘还沾着陆沉干涸的血迹。她将两半银币拼在一起,缺损处竟严丝合缝。完整的鲸歌图案在阳光下泛起一层珍珠母贝般的光晕,中心那只眼睛仿佛活了过来,瞳孔深处有幽蓝的星点旋转。
安遥的警告、陈岩提供保护的秘密、老K用命换来的证据…所有这些重量都压在这枚小小的银币上。而此刻,它正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冰冷,沉重,像一枚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
林溪握紧银币,转身走向旧港更深处的阴影。她左眼的视力已经恢复些许,但视野中央多了一个永久的幽蓝光斑——那是过度使用共感留下的烙印,也是“守望者”低语在她意识中刻下的锚点。
舆论的风暴已在海面掀起滔天巨浪,但深海之下的黑暗,才刚刚开始翻涌。
她知道,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