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山路崎岖。
阿禾紧跟在慧明师太身后,两人沿着静心山北麓的小径疾行。为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慧明师太选择了这条罕有人知的偏僻路径,穿林越涧,尽可能隐匿行踪。
山中夜风凛冽,吹得树叶哗哗作响。阿禾怀中抱着心灯,灯焰收敛成一点微弱的光芒,仅够照亮脚下三尺之地。琉璃净火在灯盏中静静燃烧,散发出的温暖气息驱散了夜寒,也让她因方才地脉之战而消耗的心神,得到些许舒缓。
“师太,我们就这样直接去幽冥裂谷吗?”阿禾一边注意脚下,一边小声问。
“先往西北方向走,到‘黑风隘’与玄尘师兄派来的接应队伍汇合。”慧明师太脚步不停,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从那里再前往裂谷外围的‘止戈营地’,那是联盟在裂谷附近设立的前哨站。”
黑风隘阿禾听说过,是万安城西北方向约三百里处的一处险要山口,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接应的人……会有敖渊吗?”阿禾忍不住问,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慧明师太回头看了她一眼,月色下,师太眼中似有淡淡笑意:“龙君陛下应当在听竹小筑坐镇,吸引部分幽冥势力的注意。不过,玄尘师兄既安排接应,必是可靠之人。”
阿禾“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失落。自慈济庵分别,已有五日。虽然每日修习繁忙,但每到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敖渊。想他此刻在做什么,是否安好,是否……也在想她。
“施主与龙君陛下,感情甚笃。”慧明师太忽然道。
阿禾脸一热,支吾道:“也、也没有……”
“贫尼虽为方外之人,但也看得出。”慧明师太语气温和,“龙君陛下看施主的眼神,与看旁人不同。而施主提及龙君时,眼中的光,亦藏不住。”
阿禾抿了抿唇,没有否认。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山林的气息,也让她心中的思念越发清晰。
“其实……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什么‘持灯者’,他也不是东海龙君,我们就是普普通通的山民和猎户,会不会更简单一些?”阿禾低声道,“不用管什么幽冥裂谷,不用面对那么多危险,就在山里盖个小屋,种点菜,养几只鸡鸭……”
慧明师太沉默片刻,轻声道:“施主可曾想过,正因你是‘持灯者’,他是‘龙君’,你们才得以相遇,相知,相守?命运之路,看似偶然,实则环环相扣。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承担的缘法与责任。逃避或许能得一时的安宁,但真正的安宁,是在履行责任、守护珍视之物后,内心获得的平静。”
阿禾怔了怔,想起敖渊也曾说过类似的话。他说,守护不是负担,而是力量之源。
“师太说得对。”阿禾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是我一时钻牛角尖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该守护的,一定要守住。”
慧明师太欣慰点头:“施主能有此悟,甚好。”
两人不再多言,专心赶路。
山路越来越陡峭,林木也越来越茂密。有时需要攀爬陡坡,有时要趟过溪流。慧明师太修为深厚,步履轻盈,阿禾虽未专门练过身法,但在心灯温养下体质改善不少,加上山村长大的底子,倒也勉强跟得上。
如此行了约两个时辰,已至深夜。估摸着已离开慈济庵近百里的路程。
前方是一处狭窄的山谷,两侧崖壁高耸,中间仅容三人并行。谷中长满了及膝深的荒草,夜风吹过,草浪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穿过这道‘一线天’,再往前二十里,便是黑风隘。”慧明师太停下脚步,凝神观察四周,“此处地势险要,需小心。”
阿禾也警觉起来,抱紧心灯,集中精神感知周围。
起初,只有风声、草声、虫鸣声。但渐渐地,阿禾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太安静了。虫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连风声都仿佛凝固在某个瞬间。
“不对。”她低声道,“师太,有古怪。”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两侧崖壁上,忽然亮起数十点幽绿色的磷火!紧接着,无数黑影从崖壁缝隙、荒草丛中、甚至地下钻出,如潮水般向两人涌来!
那竟是一群形态狰狞的骸骨魔物!有人形的,有兽形的,骨骼漆黑如墨,眼眶中燃烧着幽绿的魂火,关节活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数量之多,几乎填满了整条山谷!
“幽冥骨兵!”慧明师太脸色一沉,“果然有埋伏!”
她双手合十,口中急诵咒文,周身泛起淡金色佛光,化作一道光罩将两人护在其中。最先冲到的骨兵撞在光罩上,顿时骨骼碎裂,魂火熄灭,但后面的骨兵悍不畏死,前赴后继地涌上,用爪子、牙齿、甚至直接用身体撞击光罩!
“咔嚓!咔嚓!咔嚓!”
光罩剧烈波动!慧明师太额头见汗,显然维持得颇为吃力。
阿禾见状,毫不犹豫地催动心灯。琉璃净火的光芒骤然绽放,化作一道纯净的火焰光环,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扩散!
“嗤嗤嗤——!!!”
被净火光环扫中的骨兵,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幽绿的魂火在琉璃净火中发出凄厉的尖啸,随即彻底湮灭!
一时间,两人身周清出一片空地。但骨兵数量实在太多,后面的依旧源源不绝地涌来,且似乎受到了某种指挥,开始有组织地分批次冲击,避开净火最盛的正面,从侧面、甚至从地下攻击!
“它们有指挥者!”阿禾急道,“在地脉中!”
她感知到,地脉深处有一股阴冷的力量在调度这些骨兵,如同操纵木偶的丝线。
慧明师太也察觉到了,沉声道:“施主,你我合力,先找出操纵者!”
阿禾点头,与慧明师太背对背站立。慧明师太维持佛光护罩,抵挡骨兵攻势,同时诵念《金刚经》,经文化作金色符文,融入护罩,使其更加坚固。阿禾则闭上眼,全力感知地脉中那股操纵之力。
在地脉的“视野”中,她“看”到了无数细如发丝的黑色丝线,从地脉深处延伸出来,连接着每一个骨兵的魂火。而这些丝线的源头,就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处地脉节点中,那里凝聚着一团浓郁的、不断蠕动的黑影,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幽冥气息。
“找到了!前方五十步,地下三丈!”阿禾睁眼喝道。
“好!”慧明师太双手结印,一声低喝,“破!”
她指尖射出一道金色佛光,如利剑般刺入阿禾所指的地面!
“轰——!!!”
地面炸开一个深坑,泥土碎石飞溅!坑底,一团黑影尖啸着窜出,赫然是一个身着破烂黑袍、面容干瘪如骷髅的幽冥修士!他手中握着一柄白骨法杖,杖头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幽绿宝石,正散发着操控骨兵的波动。
“幽冥驭骨使!”慧明师太认出来人身份,“果然是幽冥教在此设伏!”
那驭骨使见行踪暴露,怪笑一声,白骨法杖挥舞,那些骨兵顿时如同疯了一般,不计代价地朝着两人扑来!同时,他口中念念有词,法杖上的幽绿宝石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道粗大的幽冥射线直射慧明师太!
慧明师太全力维持护罩,难以闪避。眼看射线将至——
阿禾情急之下,将心灯往前一推:“莲生!”
“明白!”
灯焰暴涨,琉璃净火化作一道火焰屏障,挡在幽冥射线前方!
“轰——!!!”
幽冥射线撞上净火屏障,爆发出剧烈的能量冲击!阿禾被震得倒退数步,气血翻腾,但屏障勉强挡住了这一击!
然而,那驭骨使阴笑一声,法杖连挥,又是数道射线射出!同时,骨兵群中也分出数十个格外高大的“骨将”,手持骨刃骨盾,配合着射线的攻击,从不同方向发起猛攻!
慧明师太的佛光护罩在连续冲击下,开始出现裂痕!
“施主,这样下去不行!”慧明师太急道,“我们必须突围!”
阿禾咬紧牙关,脑中飞速旋转。硬拼肯定拼不过,对方有地利,有兵力,还有驭骨使坐镇。必须想办法打破僵局……
忽然,她灵光一闪。
“师太,掩护我片刻!”阿禾低喝一声,竟主动撤回了心灯的净火屏障,转而将全部心神沉入地脉感知中。
“施主?!”慧明师太一惊,却见阿禾已闭目盘膝,对身周危险恍若未觉。她只能咬牙加强佛光护罩,硬抗骨兵和射线的攻击。
护罩上的裂痕越来越多,眼看就要破碎。
而此刻的阿禾,正全力沟通着脚下的大地。
她“听”到了地脉的流淌声,“看”到了地脉网络的脉络。在驭骨使所在的那个节点周围,地脉因为幽冥之力的侵蚀而变得混乱、淤塞。就像一条被乱石堵塞的河道。
《安土地咒》的咒文在她心中流淌。她引导着心灯的琉璃净火,不是向外攻击,而是向内渗透,顺着地脉的流向,悄然接近那个堵塞的节点。
然后,集中全部净化之力——
“疏通它!”
“轰隆——!!!”
地脉深处传来沉闷的轰鸣!那个被幽冥之力堵塞的节点,在琉璃净火的冲击下,骤然贯通!
积蓄其中的地脉灵气,如同决堤的洪水,沿着原本的河道轰然爆发!
“什么?!”驭骨使脸色大变!他感觉到自己与地脉的连接瞬间紊乱,对骨兵的操控也出现了迟滞!
更可怕的是,那股爆发的地脉灵气,竟带着一丝被琉璃净火净化过的特性,对幽冥之力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和冲击!
他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开裂!浓郁的土黄色灵气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如同地龙翻身!
“啊啊啊——!!!”
驭骨使被这股狂暴的地脉灵气正面冲击,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白骨法杖上的幽绿宝石“咔嚓”一声碎裂!
失去了驭骨使的操控,那些骨兵顿时陷入混乱,有的呆立原地,有的互相冲撞,攻势大减。
慧明师太抓住机会,双手结印,佛光化作无数金色利剑,朝着骨兵群横扫而去!
“大悲剑印!”
“嗤嗤嗤——!!!”
金色剑光所过之处,骨兵如同割麦般倒下,魂火熄灭。
阿禾也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刚才那一下对她消耗极大。但她强撑着再次催动心灯,琉璃净火化作一道火环,将剩余的骨兵笼罩其中,迅速净化。
战斗在片刻间结束。
山谷中,满地破碎的骸骨,正在净火中化为灰烬。那驭骨使倒在远处,气息奄奄,黑袍破碎,露出干瘪的身体。
慧明师太走到他身前,单手结印,一道佛光打入其体内,暂时封住了他的修为和行动能力。
“说,谁派你在此埋伏?”慧明师太冷声问道。
驭骨使咧开嘴,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圣主……永恒……你们……逃不掉的……”
他眼中幽绿光芒一闪,竟是要自爆魂火!
慧明师太反应极快,一指封住其眉心,强行镇压了自爆。但那驭骨使已生机断绝,眼中的魂火彻底熄灭,变成了一具真正的尸体。
“死了。”慧明师太检查后,皱眉道,“魂火中留有禁制,一旦被擒,即刻自毁。好狠的手段。”
阿禾走过来,看着那具尸体,心有余悸:“他们真是处心积虑……”
“此地不宜久留。”慧明师太起身,“方才动静不小,恐会引来更多敌人。我们需尽快离开,赶往黑风隘。”
两人简单收拾,正要继续前行,阿禾忽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施主!”慧明师太连忙扶住她,探查之下,发现她灵力透支严重,心神损耗极大,“方才疏通地脉,对施主负担太重了。”
阿禾摇摇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
话音未落,远处夜空忽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龙吟!
那龙吟由远及近,带着明显的急切与怒意,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阿禾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敖渊?!”
夜空中,一道金色流光划破黑暗,如流星般朝着山谷方向疾驰而来!流光所过之处,云层翻涌,威压浩瀚!
几个呼吸间,流光已至山谷上方,骤然停下,化作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凌空而立。
月光下,那人一身深青衣袍,黑发如墨,金眸如电,周身龙威如实质般弥漫开来,不是敖渊是谁?!
他目光一扫,看到满地狼藉,再看到被慧明师太扶着的、脸色苍白的阿禾,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寒意。
“谁敢伤她?”
四字吐出,如同寒冬惊雷,整个山谷的温度都仿佛骤降了十度!
阿禾看着他,鼻子忽然一酸,连日来的担忧、思念、疲惫,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唤出一声带着哽咽的:
“敖渊……”
敖渊身形一闪,已出现在她身前。他伸手,却不是扶她,而是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你……”阿禾惊呼一声,脸瞬间红透。
“别说话。”敖渊低头看她,金眸中的冰冷在触及她苍白的脸色时,化为浓得化不开的心疼与怒意,“朕带你回去。”
“龙君陛下。”慧明师太上前一步,合十行礼,“此事说来话长……”
“不必多说。”敖渊打断她,声音依旧冰冷,“方才的龙吟已传遍方圆百里,此地很快会变成焦点。先离开,路上再说。”
他抱着阿禾,转身看向慧明师太:“师太可还能御空?”
慧明师太点头:“尚可。”
“那便走。”
敖渊不再多言,足下一点,抱着阿禾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慧明师太紧随其后,化作一道佛光跟上。
夜空中,一金一白两道流光,朝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阿禾被敖渊抱在怀中,能清晰感受到他臂弯的力量,和他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清冷气息。她将脸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连日来的不安与疲惫,在这一刻奇迹般地平复下来。
“你怎么来了?”她小声问。
“朕感应到你有危险。”敖渊低头看她,声音低了几分,“慈济庵的地脉异动,朕察觉到了。传讯给玄尘真人,得知你们已离开,便一路追来。”
阿禾心中一暖,却又有些愧疚:“让你担心了……”
敖渊沉默片刻,才道:“下次,不许再这样冒险。”
“我没事的。”阿禾抬起脸,冲他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而且,我还学会了用净化之力疏通地脉呢……”
她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小的得意,像极了以前在山村时,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后向他炫耀的模样。
敖渊看着她这模样,心中那股因担忧而生的怒意,渐渐化为无奈与怜惜。他收紧手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睡一会。”他低声道,“到了叫你。”
“嗯。”阿禾确实累了,安心地闭上眼,很快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敖渊低头看着她的睡颜,金眸中情绪翻涌。方才赶到时,看到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那一瞬间,他心中涌起的杀意几乎要化为实质。
伤她者,必诛之。
他抬眸望向西北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
幽冥教……不管你们在图谋什么,既然敢动她,那便准备承受龙族的怒火吧。
夜风呼啸,流光远去。
而在他们离开后约一刻钟,数道黑影出现在山谷中。为首之人,赫然是那日袭击他们的幽使。
他看着满地正在化为灰烬的骨兵残骸,以及那具驭骨使的尸体,脸色阴沉如水。
“龙族……果然插手了。”他喃喃道,“而且,那持灯女子对地脉的掌控,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大人,现在怎么办?”一名下属问道。
幽使沉默片刻,阴冷一笑:“无妨。他们去的方向是黑风隘,那里……我们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通知‘影七’和‘影九’,按计划行事。这一次,定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是!”
黑影散去,山谷重归寂静。
只有夜风拂过荒草,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