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良是被冷醒的。他睁眼时天刚蒙蒙亮,草叶上的露水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他动了动身子,旁边雷淞然正蜷成一团打呼噜,嘴还半张着,口水流到袖口上。
他没出声,只是慢慢坐起来,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
那声音又来了。
不是风,也不是羊群踩草的声音。是一种很轻的、像是有人在远处走路的节奏,断断续续,藏在林子里。
他伸手推了推雷淞然:“醒醒。”
“干啥……”雷淞然翻了个身,把破棉袄裹紧,“天还没亮呢就折腾人。”
“我听见动静了。”李治良压低嗓门,“像有人跟着咱们。”
雷淞然猛地睁眼,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笑出声:“你又来了是不是?昨天晚上做梦听见唱歌,今天大清早又说有人跟踪?咱这队伍里前有蒋龙开路,后有张驰拿刀,中间还有王皓和史策两个明白人,谁能悄摸跟上来?”
“可我真的听见了。”李治良皱眉,“就在那边林子边上,踩叶子的声音,不止一个人。”
雷淞然坐起身,揉了揉脸:“行吧行吧,你说有就有。等会儿见了王皓,你自个儿跟他讲,就说你半夜通灵,能听千里外的脚步声。”
两人说话间,其他人也陆续醒了。
王皓蹲在地上检查皮箱,确认铜卣还在里面。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说:“走吧,趁太阳没晒透山道,早点进林子。”
史策把算盘塞回怀里,戴上墨镜。她没说话,但手指在掌心划了几下,像是在默算什么时辰。
蒋龙走在最前头,手里拎着短棍,一边走一边踢开挡路的枯枝。张驰落在最后,刀不出鞘,但手一直按在刀柄上。任全生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地图,边走边对照路边的石头和树桩。
李治良走在中间,时不时回头。
“哥,你能不能别老往后看?”雷淞然小声抱怨,“看得我心里发毛,好像真有鬼在追似的。”
“我不是怕。”李治良低声说,“我是觉得不对劲。从刚才到现在,鸟叫少了,连虫都不咋响了。”
“那是天太早。”雷淞然说,“你再这样我非以为你中邪了不可。”
他们沿着山道走了约莫半个钟头,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溪水不深,刚好没过脚踝。
王皓抬手示意停下:“歇五分钟,喝点水。”
众人围到溪边蹲下。雷淞然捧起水往脸上泼,一边抹一边嘟囔:“这日子过得,比放羊还累。好歹放羊还能啃口嫩草,咱这是连根青菜都见不着。”
蒋龙喝了口水,抬头看了看上游:“前面林子挺密,进去不好回头。”
“必须进。”王皓拧紧水壶盖,“地图标的位置就在林子另一边,绕不过去。”
史策坐在石头上,掏出算盘拨了两下:“松脂还没找到,埙曲也没练熟,时间不够了。”
“先找‘召’器。”王皓说,“其他都能补。”
他们说话的时候,李治良又停住了。
他耳朵微微一抖。
“怎么了?”雷淞然注意到了。
“那个声音……”李治良盯着上游方向,“又来了。这次更近了,就在溪对面那片林子里。”
雷淞然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看到几棵歪脖子树和一堆乱石。
“你是不是太紧张了?”他说,“咱现在可是正经办事的人,不是逃命了。你再疑神疑鬼的,待会儿蒋龙该说你是人形警报器了。”
“我不是瞎说。”李治良咬了下嘴唇,“真的有人。”
这时王皓也站了起来:“别争了。大家靠拢些,东西收好,准备进林。”
队伍重新出发,阵型比之前紧凑了些。
蒋龙依旧在前,张驰断后,任全生走在右侧,王皓和史策并排在中间,雷淞然拉着李治良的手肘往前带。
林子入口处的树很密,枝叶交错,阳光只能漏下几点。脚下的路开始变得湿滑,落叶厚厚一层,踩上去软绵绵的。
李治良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听得格外仔细。
突然他停下。
“怎么了?”雷淞然问。
“你听。”李治良竖起一根手指。
雷淞然屏住呼吸。
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
“啥也没有啊。”他说。
“不是风。”李治良摇头,“是脚踩过来的声音,一下,两下……有人贴着树根在爬。”
“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雷淞然拍他肩膀,“别自己吓自己。”
王皓听到动静,走过来:“怎么了?”
“李治良说听见有人跟踪。”雷淞然代答。
王皓看了李治良一眼:“你确定?”
“我确定。”李治良点头,“声音一直在变位置,像是绕着咱们转。”
王皓没笑,也没说他多心。他只是把手搭在皮箱上,扫视了一圈四周的树影。
“大家小心点。”他说,“加快脚步,别掉队。”
队伍继续前进。
林子越来越深,光线也越来越暗。
没人注意到,在他们头顶的一棵树上,一片叶子轻轻晃了一下。
再往上三米,宫本太郎贴在树干背面,像一只壁虎般静止不动。他的眼睛透过树叶缝隙,死死盯着下方的王皓。
十丈外的另一侧山坡上,佐藤一郎蹲在一块岩石后,手里拿着望远镜。他放下镜筒,从怀里掏出一台小型电台,按下通话键。
“目标已进入密林,方位稳定。”他用日语低声说,“不要动手,继续跟随。我要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电台那头传来轻微的电流声。
他合上电台,嘴角微微扬起。
溪水下游二十步,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后面,一只手缓缓缩了回去。石头表面,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痕。
林子里,蒋龙突然停下。
“怎么了?”后面的任全生差点撞上他。
“前面路分岔了。”蒋龙指着前方,“两条道,一宽一窄。”
王皓走上前查看。
左边那条较宽,地面平整,像是常有人走。右边狭窄,布满藤蔓,几乎看不出路。
“走哪边?”张驰问。
“右边。”王皓说,“太整齐的路反而可疑。”
“你不怕是陷阱?”史策问。
“怕。”王皓说,“但我更怕被人牵着鼻子走。”
队伍转向右边的小路。
李治良走在最后几个,经过岔路口时,他忽然弯腰,捡起一片被踩断的树叶。
叶柄断裂处很新,但形状不对——不是人脚踩的,更像是某种动物爪子划过的痕迹。
他想说什么,却被雷淞然一把拉走:“快点!别磨蹭了!”
他们越走越深。
树冠遮天蔽日,连风都穿不进来。
李治良又一次停下。
“又怎么了?”雷淞然有点烦了。
“声音没了。”李治良低声说,“刚才还能听见,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没有不正好?”雷淞然松了口气,“说明没人跟着咱们。”
李治良没说话。
他知道不对。
那种被盯着的感觉还在,只是更沉了,像一块石头压在背上。
他抬头看天。
树叶缝隙间,阳光已经偏移。
忽然,他看见高处一根树枝微微下沉了一瞬。
他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喊出声——
蒋龙在前面猛地转身,低喝:“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