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响声。佐藤靠在后座，手指慢慢敲着膝盖。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皮箱，金属搭扣上沾了点泥水，擦不掉。
刚才那股火气已经不在了。他不想再骂人，也不想听任何解释。宫本太郎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爬墙打暗器的废物。现在不是靠忍术就能赢的时代了。
“不去克劳斯那里了。”他开口，声音很平，“先去日租界联络站。”
司机没问为什么，方向盘一转，车子拐向另一条街。路灯昏黄，照得车窗像蒙了一层雾。
到了地方，佐藤推门下车，没打伞。雨水顺着帽檐流到脖子，凉得很。他走进地下室，几个穿黑衣的人立刻站直。没人说话，也没人敢抬头。
墙上挂着一张大图，是北平城西郊一带的地形。中间用红笔圈出几处点，最显眼的是纪山溠口。桌上有几张纸，写着王皓最近的行动路线，还有他们住过的两个地点——旧联络处和济世堂药铺。
佐藤走到桌前，拿起一份报告。上面写着杨雨光带兵救援的时间、人数、装备情况。他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一句批注：“敌方配合默契，战术有组织性，疑似受过军事训练。”
他冷笑一声，把纸扔在桌上。
“我们输了多少次？”他问。
没人回答。
“七次。”他自己说，“第一次想抓李治良吓唬人，结果被雷淞然耍了；第二次派红袖进屋偷图，她反被利用传假消息；第三次强攻失败，死了三个；第四次埋伏在图书馆外，被李飞用说书引开；第五次盯梢史策，她直接去了警察局门口算卦；第六次炸药运到一半，卡车陷进沟里；第七次……昨晚，宫本带队，连门都没摸到就被打出来。”
他顿了顿，扫视一圈。
“你们觉得是谁的问题？”
还是没人说话。
“是我的问题。”他说，“我太相信‘专业’了。忍者、间谍、考古专家，一个个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可你们看看对手——一个放羊的、一个唱戏的、一个算命的、一个说书的，还有一个教书先生。他们没枪没权，靠一口破锅熬汤活到现在。但他们赢了。为什么？”
他走回墙边，拿起一支粉笔，在地图上画了个圈。
“因为他们不怕死，也不怕丢脸。而我们呢？怕暴露身份，怕违反租界规定，怕动静太大引来洋人干涉。我们像个贼一样偷偷摸摸，他们却像疯狗一样咬上来。”
他转身面对众人：“从今天起，我不再偷偷摸摸了。”
有人咽了口唾沫。
“第一，切断他们的信息来源。”佐藤指向图书馆方向，“明天开始，北平图书馆古籍室会换一批守卫。是我安排的人。他们会记住每一个进去查资料的脸。如果王皓再去，就在《楚宫营造志》里夹一张假图纸，写明‘承露台机关位于东侧偏殿第三根柱下’。他知道后一定会去，但那是陷阱。”
一人点头记录。
“第二，控制舆论。”他看向另一个手下，“李飞每天在茶馆讲《三国》，我要他在讲‘空城计’那天，突然改口说听说有一支日本考古队在纪山挖出金器。话要传得快，但不能太真。让王皓怀疑这是圈套，又不得不信。”
“第三，利用医院。”他翻开笔记本，“法租界的万国医院，护士长叫苏菲·杜波依斯。她不知道自己在帮我们。但她收过朱美吉的捐款。我们要让她‘无意’透露一条消息：有个伤员说了句胡话，提到‘白云观地下有密道通承露台’。这话只要传到史策耳朵里，她就会动心。”
他停了一下，掏出烟盒，点了一根。
“这些人聪明，但也有弱点。王皓重情义，不会丢下同伴；史策爱算计，反而容易钻牛角尖；蒋龙怕黑，进墓道必须有人陪；雷淞然嘴快，紧张时会漏话；李治良胆小，一吓就抱头蹲下。这些，都是突破口。”
烟灰掉落，他弹了弹。
“另外，亚瑟·彭德尔顿那边已经答应。只要东西到手，三天内就能安排货船离港。英租界的海关不会查他的舱单。田中健司也收到警告，不准插手。至于克劳斯，他今晚就会收到改装订单——两辆封闭货车，底盘加固，后排能藏八个人，车顶预留爆破孔位，方便炸开墓门。”
他走到角落，打开一个铁柜。里面摆着几件新设备：一支消音手枪、三个小型发烟罐、一副夜视镜（德国产）、还有一包白色粉末。
“这是迷魂粉。”他拿起那包东西，“遇湿气会释放无色气体，吸一口就能让人判断失灵十分钟。专门对付史策那种靠嗅觉辨古墓年代的人。还有这个——”他拿出一个扁盒子，“震动感应器，贴在地面能测出三十米内的脚步声。下次进攻前，先布好阵。”
他合上柜门，转身看着所有人。
“我不再强攻院子了。那样太蠢。我要让他们自己走出来。只要他们离开藏身处，踏入我们设好的范围，一切就好办了。”
一人举手：“万一他们不去？”
“他们会去。”佐藤说，“因为我会让他们以为，那是唯一的路。”
他又抽出一张纸，铺在桌上。是一份伪造的报纸剪报，标题写着：“纪山村民发现地下异响，疑为古墓崩塌”。落款是《北平晨报》。
“明天早上六点，这份报会出现在城南所有茶馆、早点摊、邮局门口。王皓早晚要看新闻。他会想：是不是机关启动了？是不是时间到了？他坐不住的。”
他把剪报送进碎纸机，按下了开关。
机器嗡嗡响了几秒，纸屑从另一边落下。
“最后一件事。”他从皮箱里取出一张照片，是王皓在燕京大学讲课时拍的，“找到他上课的教室。把椅子下面装个窃听器。他就算不说计划，学生提问也能透露线索。”
说完，他看了看表。
凌晨两点十七分。
“你们各自去办。天亮前必须完成部署。我不会再给王皓喘息的机会。”
众人散去，脚步轻快。佐藤独自留在房间，把剩下的迷魂粉装进一个小瓶，拧紧盖子。
他把瓶子放进外套内袋，靠近心脏的位置。
然后他拎起皮箱，走出地下室。
外面雨小了些。他拉开车门，坐进后座。
“去西郊。”他说，“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
车子发动，驶入黑夜。
车灯划开前方路面，照亮一段短短的距离。佐藤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的嘴角动了一下，像是笑。
一只手伸进内袋，摸了摸那个小瓶。
瓶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