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转，王皓就睁开了眼。
他没动，只用眼角扫了眼江面。北边的水纹开始推着碎草往南走，船尾那片死水也活了。他知道，等了这么久的风，来了。
“龙傲天。”他低声叫。
龙傲天立刻翻身坐起，手已经摸到了短刀。
“去船尾，松锚链，别出声。”王皓说，“用布裹住铁扣。”
龙傲天点头，猫腰贴着船帮往后爬。这船老旧，铁链一响三里外都能听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是李治良早上擦手用的，塞进链条缝里，一点一点往下卸。
史策蹲在舱口，手指搭在算盘上。她看见王皓冲她眨了一下左眼，马上会意，抬起算盘，在舱板上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李治良和雷淞然同时抬头。
“推船。”李治良低声道，一把拽住雷淞然胳膊。
两人挪到船舷边，背靠木板，用肩膀顶住船身。这船卡在浅滩泥里半天了，一时推不动。雷淞然急得额头冒汗，咬牙加力，李治良也把拐杖夹在腿间，整个人压上去。
嘎吱——
船底发出一声闷响，终于离了泥。
风一吹，船头慢慢转向江心。水流开始带它往前漂。
对岸的炊烟还在升，兵们正蹲着吃饭。望远镜哨兵打了个哈欠，刚想换班，忽然发现船动了。
“哎？！那船……”
他话没说完，史策的算盘已经飞出去了。
算盘边角砸中他手腕，望远镜“当啷”掉地。探照灯歪向一边，光柱扫过树梢，没照到船上。
“有情况！”哨兵大喊。
警哨吹响。吃饭的兵全站了起来。机枪阵地开始转动。
朱美吉从帐篷里冲出来，一眼看到江心那艘正顺流而下的船，脸色瞬间铁青。
“追！给我追！”她吼，“调小艇！拦住他们！”
两艘木艇从渡口边划出，士兵划桨如飞。骑兵也沿着江岸狂奔，枪都上了膛。
船上的王皓猛地一挥手：“趴下！”
所有人立刻贴紧甲板。第一轮探照灯扫过，只照见空荡荡的船板。
“没影了！”岸上兵喊。
“放屁！人肯定在！”军官踹了他一脚，“给我照！”
灯光来回扫，船已漂出五十米，进入主航道。
龙傲天在船尾拼命用桨拨水，帮船提速。这桨是破的，一用力就裂条缝，他不管，继续撑。
“再快点！”雷淞然喊。
“你闭嘴！”李治良一把把他按住，“别乱动！”
话音未落，船猛地一晃。雷淞然脚下一滑，半个身子翻出船外。
“啊——！”
李治良反应极快，扑上去死死抓住他衣领。雷淞然的手在空中乱抓，差点扯断王皓的烟斗。
“哥！哥我抓不住了！”雷淞然尖叫。
李治良单腿跪地，另一条伤腿死死顶住船板，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把人拖回来。
“你给我老实点！”他喘着粗气骂，“你想害死大家是不是？”
雷淞然瘫在地上，脸白得像纸。
王皓走过来，二话不说，从包袱里抽出一条布带，把雷淞然绑在李治良背上，又绕一圈系在船柱上。
“这下跑不了了。”他说。
雷淞然哆嗦着点头。
史策从船尾捡回算盘，扇子大的缺口，她心疼得直咧嘴，但没说话，只把算盘塞进中山装内袋。
“他们追上来了！”龙傲天回头喊。
两艘小艇已划到五十米内，士兵举枪瞄准。
“别开枪！船要撞了！”艇上军官喊。
原来江心有暗流，两艘艇被水推得互相靠近，眼看就要撞上。
“让开！让开啊！”一个兵大叫。
“你往左！我往右！”另一个喊。
“你才往右！”
砰！
两艘艇狠狠撞在一起，两个举枪的兵直接摔进江里。剩下的人手忙脚乱稳船，速度慢了下来。
朱美吉在岸上气得跳脚：“废物！一群废物！骑马的呢？开枪！朝天上打！吓住他们！”
骑兵赶到，朝天连开数枪。
枪声炸响，船上的雷淞然一哆嗦，尿了裤子。
李治良闻到了，没骂，只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
“没事。”他说，“咱们活着就行。”
王皓站在船头，风吹得他灰布长衫鼓起来。他把烟斗插回口袋，双手扶住船舷，看着越来越远的对岸。
“我们走了。”他说，“这船，不回头。”
史策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接下来去哪儿？”
“去三里坡以北的岔道口。”王皓说，“李木子在那儿等。”
“可朱美吉知道那个地方。”
“她以为我去的是南边的官道。”王皓冷笑，“她现在调兵，也是往南调。”
史策嘴角动了动：“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她走。”
“我只跟她谈。”王皓说，“没说要听她的。”
龙傲天在船尾喊：“船漏了！”
众人回头，只见船尾底部渗水，慢慢积了一层。
“拿包袱堵！”王皓下令。
李治良赶紧解开包袱，把剩下的馍全掏出来，塞进雷淞然怀里，然后把空包袱团成一团，扔给龙傲天。
龙傲天接住，塞进裂缝，又用脚踩实。
水慢了些，但还在渗。
“撑不到岔道口。”史策说。
“不用撑到。”王皓看天，“李木子比我们快，他会来接应。”
“你怎么知道他没被抓？”
“因为他贪财。”王皓说，“只要给钱，他就不会停。”
雷淞然突然开口：“哥，我……我不是故意偷馍的。”
李治良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我是真饿。”
“我知道。”
“以后我不偷了。”
“嗯。”
两人不再说话。风吹得船帆哗啦响，水声在耳边流动。
对岸的朱美吉还在吼：“追！给我一直追！通知三里坡驻军！封锁所有路口！”
副官小跑过来：“报告，北边来信，杨雨光的部队正在调动，可能要插手。”
朱美吉愣住：“他掺什么和？”
“不清楚。但王天放带了一个排往江边去了。”
朱美吉眯起眼：“杨雨光……你别坏我事。”
她转身，盯着江面。那艘破船已经变成一个小黑点，顺着水流，越漂越远。
“王先生……”她咬牙，“你逃不掉的。”
船上的王皓打了个哈欠。
“困了。”他说。
“这时候你还睡？”史策瞪他。
“不睡干嘛？”王皓躺下，头枕着包袱，“反正船在走，人在，图在，命也在。”
史策无语，只好也坐下，手摸进衣袋，确认算盘还在。
李治良靠着船柱，搂紧背上的雷淞然。雷淞然脑袋一点一点，终于睡着了。
龙傲天还在船尾盯着水情，时不时用桨调整方向。
风越来越大。
江面开始起浪。
船身晃得厉害，裂缝里的水又往外冒。
王皓突然睁开眼。
“龙傲天！”
“在！”
“准备靠右！前面有漩涡！”
龙傲天立马转身，用尽力气把桨插进水里，猛力一扳。
船头向右偏转。
一个深色漩涡就在前方十米处，水打着转，连浮木都被吸进去。
躲过了。
众人松口气。
王皓刚要说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达声。
“什么声音？”史策问。
王皓侧耳听了几秒，脸色变了。
“卡车。”他说，“不止一辆。”
“朱美吉调车了？”
“不是。”王皓摇头，“这声音……是军用的。而且是从北边来的。”
“北边？”史策皱眉，“谁会从北边来？”
王皓没回答。
他站起身，望着上游方向。
尘土扬起，三条黑线正沿着江岸快速逼近。
是车队。
每辆车顶都架着机枪。
车门上漆着不同的徽记。
一辆是马旭东的部队标志。
一辆写着“奉军辎重”。
第三辆，挂着太阳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