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坊里乌烟瘴气,人声鼎沸。
杨少爷坐在角落的长凳上,浑身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不远处那张最大的赌桌,左手无意识地搓动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大大大!
小小小!
开!四五六,十五点大!
赌徒们的嘶吼声、骰子在盅内哗啦啦的碰撞声、银钱在桌上叮当作响的声音,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困在中央。每一次骰盅开启,都伴随着一阵狂喜的欢呼或绝望的哀嚎,这些声音像魔咒般在他脑海中回荡。
就玩一把...就一把...
赢了就能翻身...
你看刚才那老农,一把就赢了二十两...
诱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像毒蛇吐信。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怀里,那锭十两银子烫得他心慌。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破旧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想起昨天那个兴高采烈离开的老农。那人衣衫褴褛,却因一把豪赌赢得盆满钵满。那一刻,杨少爷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为什么那个人可以,他就不行?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庄家高声吆喝,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这个方向。
杨少爷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逐渐变得狂热。他猛地站起身,左手已经摸到了那锭银子冰凉的边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杨大叔...
他猛地转头,看见王二妞躲在门柱后面,小脸上写满惊恐。她的目光穿过喧嚣的人群,直直地望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一面镜子,照出他此刻的狼狈。
杨少爷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他这才注意到,二妞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妇人——那是二妞的娘,病弱的身体在嘈杂的环境中摇摇欲坠。
二妞,你怎么把你娘带到这里来了?杨少爷快步走过去,语气中带着责备。
二妞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他...他又要把我...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二妞爹从赌桌那边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二妞的胳膊:闺女,你来得正好!爹想到办法了!
杨少爷心头一紧,上前拦住:你想干什么?
二妞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老杨,你就别管了。我就用二妞押一把,赢了钱马上赎她回来,还能给你嫂子买最好的药...
你疯了吗?!杨少爷勃然大怒,仅存的左手死死抓住二妞爹的手腕,她是你亲生女儿!
我也是没办法啊!二妞爹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你嫂子病成那样,咳得都快喘不过气了...郎中说必须要用上好的参片吊着...我不是人...我知道我不是人...
他说着说着,竟真的嚎啕大哭起来,双手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家里的东西都当光了,亲戚朋友借了个遍...我还能怎么办啊!
赌场里的其他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他们又被新一轮的赌局吸引回去,继续在欲望的漩涡中沉浮。
杨少爷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二妞爹,突然想起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跪在母亲病榻前,哭着发誓再也不赌了。可转身就又把家里的救命钱送进了赌场。他还记得母亲临终前失望的眼神,记得妻子抱着孩子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走投无路...多么熟悉的借口。
赌徒永远都有借口。妻子病了,孩子要上学,老母要赡养...每一个借口都那么冠冕堂皇,每一个借口都在自欺欺人。
杨少爷的目光再次扫过赌场。刚才还觉得诱人的场景,此刻却显得如此狰狞。赌徒们因贪婪而扭曲的面孔,庄家虚伪的笑容,还有那永无止境的输赢循环...
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禽兽!杨少爷怒斥道,不知是在骂二妞爹,还是在骂从前的自己。
二妞爹被骂得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
杨少爷看着他,又看看瑟瑟发抖的二妞,脑海中闪过自己儿子的脸庞。如果他的孩子还在这里,会不会也像二妞一样,被亲生父亲当作赌注?这个念头像一把尖刀,狠狠刺进他的心脏。
就在这一刻,赌场另一头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被庄家推出门外,哭喊着:我的房子!我的地啊!全没了!
这凄厉的哭喊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杨少爷心中对赌博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出奇地平静:听着,赌博救不了任何人。它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在二妞爹惊愕的目光中,杨少爷掏出那锭一直攥在手心的银子,塞进他手里:拿去吧,给你媳妇看病。
二妞爹捧着银子,呆若木鸡。
但是你要答应我——杨少爷的目光锐利如刀,永远别再踏进赌坊一步。
说完,他不等二妞爹回应,转身面向赌桌。庄家正好摇完骰子,高声喊道:下注了下注了!最后一局!
所有赌徒都屏息凝神,准备进行新一轮的豪赌。
就在这时,杨少爷突然大步上前,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按住骰盅。
我不赌了!他大声喊道,声音响彻整个赌坊。
刹那间,赌坊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杨少爷环视四周,看着那一张张或贪婪或麻木的脸,一字一顿地重复:我、不、赌、了。
他拿起刚才给二妞爹的银子,在手中掂了掂,突然笑了:这十两银子,我要用来救人,而不是送给你们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庄家脸色一变:这位客官,你这是什么意思?坏了赌场的规矩,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意思就是——杨少爷把银子揣回怀里,目光坚定,这局,我不跟了。从今往后,任何赌局,我都不跟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拉起二妞的手,扶起虚弱的三妞娘,大步流星地走出赌坊。
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但他却觉得无比轻松。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在赌场里带着钱离开。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战胜了心魔。
二妞仰头看着他,小声问:杨大叔,你真的不赌了吗?
杨少爷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真的不赌了。大叔答应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碰这害人的东西。
那...那你以后怎么办?
杨少爷望着远处风云快递的方向,嘴角扬起一抹释然的微笑: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去求曹镖头收留,在镖局里做个打杂的也行。
...
这一切,都被悄悄跟来的曹大镖头看在眼里。
他站在街角的阴影处,目送着杨少爷和二妞远去,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小子,果然没让我失望。
他原本还担心杨少爷通不过考验,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一个人能在最诱惑的时候选择善良,能在最绝望的时候保持尊严,这样的人,值得他拉一把。
曹大镖头转身,朝着镖局走去。是时候给这个迷途知返的人,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了。
江湖路远,但只要肯回头,永远都不晚。
第386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