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十二年,十月廿三,巳时。
马六甲海峡东口,巨港(今印尼苏门答腊岛东南)外海五十里。
大明南洋舰队“镇南号”铁肋木壳巡洋舰如一座移动的堡垒,静静地锚泊在海流相对平缓的水域。这艘去年刚下水的战舰排水量达一千八百吨,装备三十二门后装线膛炮,蒸汽明轮与风帆混合动力,是帝国海军在东南亚的威慑象征。
舰长陈永华举着单筒望远镜,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西方海平面。作为郑芝龙旧部出身的军官,他在讲武堂深造过两年,既保留了老海狼的实战经验,又接受了新式海军的战术理念。此刻,他眉头微皱——望远镜里,三艘悬挂荷兰东印度公司旗的武装商船正呈品字形驶来,航向直指海峡入口,丝毫没有减速转向的迹象。
“发旗语警告。”陈永华沉声道,“按《马六甲海峡通航管理条例》,所有经过商船需在前方三海里处停船接受检查,缴纳维护税后方可通行。”
旗语兵迅速爬上主桅平台,红黄两色信号旗上下翻飞。然而,那三艘荷兰船恍若未见,航速反而隐隐加快。为首的那艘五百吨级“飞鱼号”侧舷炮窗已经打开,露出黑洞洞的炮口。
“大人,他们……”大副的声音带着紧张。
陈永华放下望远镜,脸上没有太多意外。自从三个月前朝廷正式颁布《海峡维护税则》,规定所有非朝贡国商船通过马六甲海峡需按吨位缴纳关税以来,荷兰、葡萄牙商船已有过数次试探性冲关,都被巡逻舰只拦下。但像今天这样三艘结伴、摆出战斗姿态的,还是第一次。
“传令:全体战斗准备。主炮装填实心弹,目标为首敌船吃水线。两舷副炮装填链弹,准备摧毁其帆缆。”陈永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再发最后一次旗语:若不立即停船,将视为对大明的武装挑衅,后果自负。”
“镇南号”的甲板上顿时忙碌起来。炮手们飞快地揭开炮衣,装填手将沉重的炮弹推入膛中,火绳手点燃火把。蒸汽机的气压表指针开始缓缓上升,明轮舱传来锅炉加煤的闷响。
荷兰船队更近了。距离已不足两里,透过望远镜甚至能看到“飞鱼号”甲板上水手忙碌的身影和船长室内那个留着浓密胡须的荷兰人——那应该是船长范·德克,一个以强硬着称的老海狗,据说曾在好望角附近击沉过两艘葡萄牙武装商船。
最后一次旗语发出。
荷兰船队依然没有反应。
陈永华深吸一口气,右手高高举起。整个甲板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海风掠过缆绳的呼啸声。
“开火!”
“轰——!”
“镇南号”右舷八门主炮几乎同时怒吼,白色的硝烟瞬间笼罩了半个船身。八枚沉重的实心弹撕裂空气,划出低平的弧线,其中五枚落在“飞鱼号”周围,溅起巨大的水柱,而另外三枚——
一枚击中“飞鱼号”船首斜桅,木屑横飞;一枚擦过右舷,带走了一门小炮和两名水手;最后一枚最致命,精准地命中水线附近,破开一个脸盆大的窟窿,海水顿时汹涌灌入。
几乎同时,两舷的副炮也发射了链弹——两个用铁链连接的重弹在空中旋转飞舞,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过“飞鱼号”的主帆和缆绳。帆布被撕裂,绳索断裂,主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飞鱼号”的速度骤减,船体开始倾斜。
另外两艘荷兰船显然没料到明军会如此果断开火,慌乱中急忙转舵。但“镇南号”已经完成转向,左舷炮窗打开,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它们。
这一次,荷兰人选择了停船。
半个时辰后,“飞鱼号”在进水和风帆损毁的双重打击下,倾斜度已达二十度。范·德克船长不得不下令弃船,所有船员乘小艇转移到另外两艘船上。而那两艘船则在“镇南号”的监视下,乖乖缴纳了双倍罚金的海峡税,并在接受检查后获准通行——当然,“飞鱼号”及船上货物被明军依法扣押。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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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廿五,北京。
西苑精舍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朱由检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两份紧急奏报:一份来自南洋舰队提督沈廷扬,详细报告了马六甲冲突的经过;另一份来自皇城司,是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部对此事的反应——据说总督扬·范·里贝克在得知消息后,当场摔碎了一个中国青花瓷杯,怒吼“这是战争行为!”
太子朱慈烺、内阁首辅周延儒、兵部尚书陈新甲、户部尚书倪元璐、新任咨政院议长钱士升等人分列两侧,个个面色严肃。
“都说说吧。”朱由检打破沉默,“此事该如何处置?”
周延儒作为首辅,率先表态:“陛下,老臣以为此事虽由荷人挑衅而起,但我军直接击沉其船,似有过当之嫌。荷兰乃欧罗巴海上强国,其在南洋势力根深蒂固。若因此引发全面冲突,于我大明开拓南洋、经略印度洋之大计不利。不若稍作退让,释放被扣船员,发还部分货物,以示安抚。”
这话代表了朝中一部分稳健派的声音——不愿在海上与欧洲强国全面冲突。
但咨政院议长钱士升立刻反驳:“周阁老此言差矣!《海峡税则》乃朝廷正式颁布之法令,荷人公然违抗,武装冲关,已是挑衅在先。陈永华舰长依法处置,何过之有?若此次退让,则法不成法,往后各国商船皆可效仿,我大明海权威严何在?”
钱士升是江南士绅推举进入咨政院的代表,背后站着新兴的海商利益集团。对他们来说,马六甲海峡的稳定与控制直接关系到贸易利润。
兵部尚书陈新甲从军事角度分析:“陛下,臣已查阅南洋舰队战备报告。目前驻防马六甲及南洋各要地的战舰共二十八艘,其中铁肋木壳新式战舰九艘,其余为改造后的旧式舰船。而荷兰东印度公司在巴达维亚常备战舰约二十艘,另有武装商船数十艘可临时征用。若仅在南洋局部冲突,我军不落下风;但若荷兰从本土调集舰队……”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白——大明海军主力分散在东海、南海、印度洋,而荷兰可以集中力量。
这时,一直静听的朱慈烺忽然开口:“父皇,儿臣有一问:荷兰人为何选在此时强硬冲关?据皇城司情报,三个月来虽有摩擦,但多是试探。此次三船结伴、摆出战斗姿态,似有故意挑衅之嫌。”
朱由检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问得好。洛养性,你来说。”
皇城司指挥使洛养性上前一步,声音低沉:“据多方情报印证,荷兰人此次行动,应与两件事有关。其一,我大明环球舰队发现美洲的消息,已通过澳门葡萄牙人传至巴达维亚。荷兰人担忧我大明势力进一步扩张,欲试探我底线。其二……”
他顿了顿,继续道:“约半月前,英国东印度公司驻印度总督派特使秘密访问巴达维亚,与荷兰东印度公司高层会晤。虽具体内容不详,但会晤后荷兰人的态度明显转硬。臣推测,英、荷可能达成了某种针对我大明的临时默契。”
“英国人也掺和进来了?”倪元璐皱眉。
“不足为奇。”朱由检冷冷道,“英、荷在欧洲本是竞争对手,但在远东,面对我大明的崛起,他们有共同利益。朕料定,下一步还会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甚至法国人。”
他站起身,走到巨幅世界地图前,手指点在马六甲的位置:“马六甲海峡,乃连接东西洋之咽喉。谁控此峡,谁就扼住了远东贸易的命脉。荷兰人经营南洋数十年,视此为禁脔。我大明要出头,冲突是必然的。”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现在的问题不是要不要冲突,而是如何应对冲突。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但全面开战,时机尚未成熟。”
“陛下的意思是……”周延儒试探问道。
“打,要打疼他们;谈,要谈出规矩。”朱由检清晰地道出决策,“第一,南洋舰队即日起提升战备等级,所有巡逻舰只加倍。凡有冲关者,不论国籍,一律依法严惩。第二,扣押的荷兰船只、货物全部没收,船员经审讯后,若未参与主动攻击,可释放;若手持武器抵抗者,按海盗论处。”
这命令可谓强硬至极。
陈新甲迟疑道:“陛下,如此强硬,若荷兰人集结舰队报复……”
“他们不敢。”朱由检斩钉截铁,“至少现在不敢。荷兰本土正与西班牙缠斗,其在南洋的兵力有限。更重要的是——”
他走到御案前,拿起一份格物院的密报:“格物院船舶所呈报,第二代‘镇远级’战列舰的首舰‘镇远号’,已在大沽船厂完成舾装,下月即可海试。该舰标准排水量三千二百吨,全钢肋木壳结构,装备四门二百八十毫米主炮、十二门一百五十毫米副炮,蒸汽机功率比现役战舰提高四成。”
众人眼睛一亮。
“此外,”朱由检继续道,“天津、福州、广州三大船厂,各有两艘同级舰在建。一年之内,我大明将新增七艘三千吨级以上主力舰。届时,莫说荷兰东印度公司,便是其本土舰队来犯,朕也有信心战而胜之!”
这话掷地有声,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周延儒等人这才明白,皇帝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看似突然的海峡税则,那坚定的执法态度,那持续投入的海军建设……一切都是早有布局。
“第三,”朱由检的声音缓和下来,“外交上要留有余地。着礼部准备照会,正式通报荷兰联省共和国驻广州商馆:此次冲突系荷方挑衅所致,大明系依法行事。若荷方愿遵守《海峡税则》,大明欢迎其商船继续贸易;若再有不轨,一切后果自负。语气要不卑不亢,法理要站得住脚。”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他的目光落在朱慈烺身上,“太子,你以监国身份,三日后接见荷兰、葡萄牙、英国三国驻广州商馆代表。明确告诉他们:大明无意独占贸易,愿与各国在公平规则下互利共赢。但规则,必须由大明主导制定。这是底线。”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躬身领命:“儿臣遵旨。定不辱使命。”
议事又持续了一个时辰,详细讨论了兵力调配、外交措辞、舆论引导等具体事宜。当众人退出时,已是午后。
精舍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朱慈烺终于忍不住问道:“父皇,您真的认为荷兰人不会大规模报复?”
朱由检走到窗前,望着秋日晴空,缓缓道:“短期内不会。因为他们的核心利益不在与我大明开战,而在贸易利润。打一仗,商路中断,损失的是真金白银。范·里贝克摔杯子是作态,是做给英国人和公司股东看的。他真正的算盘,是逼我们在谈判桌上让步。”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但烺儿,你要记住:国际博弈,本质是实力的较量。没有‘镇远号’即将下水的消息,朕说这些话就是虚张声势;有了它,就是有底气的警告。这就是为什么朕这些年不惜重金投入格物院、投入海军建设——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尊严在剑锋之上。”
朱慈烺重重地点头,将这教诲刻入心中。
就在这时,王承恩又送进来一份电报。朱由检展开一看,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
“巴达维亚最新消息:荷兰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争论,最终决议——暂不采取军事报复行动,但将联合英国、葡萄牙,向大明提出正式抗议,并要求重开《北京贸易协定》谈判。”
“果然。”朱由检将电报递给儿子,“他们选择了谈判桌。告诉沈廷扬,南洋舰队保持威慑,但暂不主动挑衅。接下来,该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了。”
朱慈烺接过电报,看着上面那些外交辞令,忽然感到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刚刚拉开序幕。
而马六甲海峡那尚未散尽的硝烟味,已经飘过了重洋,注定要在未来的史书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