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回到自己座位上时，那股混杂着真皮与实木的昂贵气味，似乎有了不同的意义。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到中央空调均匀的吐息声，还有远处键盘偶尔响起的，被巨大空间稀释得毫无攻击性的敲击声。
她低头，看着自己那支派克钢笔的笔尖。
就在刚才，老板用一支万宝龙，在那份足以让任何财务经理疯狂的报表上，划掉了她的功劳归因，写下了“团队协作”四个字。
那道墨迹，比那串两千三百万的数字，更让她心跳失序。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文件夹上。
封皮上，是她用打印机打出的，一行宋体黑字——《一九八二年，阿根廷国家队球员资料汇编》。
这是老板在赢得世界杯赌局后，下达的第一个，与当前业务毫无关联的指令。
她翻开文件夹，指尖划过一页页印满球员数据与赛场表现分析的铜版纸。
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张照片上。
一个身材不高，留着蓬松卷发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种桀骜不驯的野性。
迭戈·马拉多纳。
资料上明确标注着，他刚刚以创纪录的身价，从博卡青年转会到欧洲的巴塞罗那，但最近的几场比赛，状态平平，表现远低预期。
张敏将这份资料，连同其他几份备选国家的报告，一起整理好。
她站起身，走向那扇紧闭的胡桃木门。
这一次，她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
“老板。”
她将几份文件夹，按照国家英文首字母的顺序，整齐地摆放在陈峰面前的办公桌上。
“您要的资料，阿根廷队的放在最上面。”
陈峰没有去看那些详尽的数据分析。
他拿起最上面的那份文件夹，直接翻到了球员介绍的部分。
张敏站在桌前，尽职地补充说明。
“马拉多纳刚转会到巴塞罗那，从最近的几场比赛录像和球评人分析来看，他的状态很一般。”
她的声音顿了顿，用一种更客观的语气总结。
“大部分博彩公司，并不看好他能带领阿根廷队在下一届世界杯上有所作为。”
陈峰的手指，停在了马拉多纳那张黑白照片上。
照片上的年轻人，正带球突破，脸上的表情混杂着专注与狂热。
陈峰没有抬头。
他只是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张照片。
“记住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张敏平静的心湖。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老板。
陈峰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桌面，直直地看向她。
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没有对她专业分析的评判，只有一种近乎宣告事实的平静。
“四年后。”
“全世界，会喊他球王。”
张敏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
她所有基于数据和逻辑的专业判断，在他这句轻描淡写的话面前，显得苍白，可笑。
她拿着文件夹，退出了办公室。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她看着窗外中环璀璨的楼宇，耳边还回响着那句不容置疑的断言。
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全新的桌面日历。
她沉默地，一页一页地向后翻动。
翻过1983。
翻过1984。
翻过1985。
她的手，停在了1986年。
她抽出那支红色的派克钢笔，笔帽被“啪”地一声拔开。
在六月的页面上，她用一种近乎刻画的力道，重重地画下了一个圈。
红色的墨水，在廉价的日历纸上，微微洇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她看着那个红圈。
一个荒谬的，却又让她无法抑制地开始相信的念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悄然破土。
一个问号，在她心里，发了芽。